東西問|李剛:“地下運河”坎兒井何以成為絲綢之路上的生命線?
中新社烏魯木齊10月17日電 題:“地下運河”坎兒井何以成為絲綢之路上的生命線?
——專訪吐魯番學研究院副研究館員李剛
作者 孫亭文 馬曉東
在中國集中于新疆的坎兒井,為何能與萬里長城、京杭大運河相媲美,與四川都江堰、廣西靈渠并列成為中國古代三大水利工程?作為絲綢之路上少數還在延續(xù)利用的“活的文化遺產”,千年坎兒井里流淌的天山雪水至今仍養(yǎng)育著這片沃土。
地處干旱區(qū)的坎兒井何以成為絲綢之路上的生命線?坎兒井的出現(xiàn)對世界水利發(fā)展史有何意義?新疆坎兒井的現(xiàn)狀如何?新疆吐魯番學研究院副研究館員李剛,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對此作出解答。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什么是坎兒井?它為何多出現(xiàn)在荒漠干旱地區(qū)?
李剛:坎兒井是一項古老的水利設施,是人工開鑿的地下暗河,可把高山的雪水融化后滲入地下的水流引到地面上來,用于人們日常的生產生活,因此又被稱為“地下運河”。
林則徐途經吐魯番時,曾這樣記述坎兒井:“見沿途多土坑,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橫流者,由南而北,漸引漸高,水從土中穿穴而行,誠不可思議之事?!?/p>
坎兒井主要由四個部分組成,豎井、暗渠、明渠和蓄水池。在吐魯番,從需要用水的村莊逆向往天山高處挖暗渠,為了方便施工,每隔20至50米,需要挖一個向下的豎井,為挖掘暗渠運輸泥土、通風供氧。當暗渠不斷接近山體時,就可連通地下水暗流,形成一個引水通道,大量滲入戈壁的天山冰雪融水就通過暗渠,流向村莊,到達村莊以后再通過明渠接入蓄水池,供灌溉和生活使用。
坎兒井多出現(xiàn)在荒漠干旱區(qū),比如中亞、中東和北非,歐洲也發(fā)現(xiàn)了坎兒井遺跡。荒漠干旱區(qū)的降雨量很小,蒸發(fā)量很大,如吐魯番年均降水量16毫米,蒸發(fā)量卻達3000毫米以上。這種氣候條件下極其不利農業(yè)發(fā)展,但高山上有豐富的雪水融化入地,地形又有盆地。人們?yōu)榱朔N植農作物及生存,就開鑿坎兒井,從北部的博格達峰和西部的喀拉烏成山引來水流,灌溉農田,讓原本應是荒漠的地方形成了綠洲。人們因此常把坎兒井譽為“生命之泉”。
中新社記者:坎兒井為何被稱為“絲綢之路上的生命線”?
李剛:坎兒井的出現(xiàn)使干旱的荒漠出現(xiàn)了生機,同時也為動植物創(chuàng)造了生存生長環(huán)境,為人們生活的綠洲形成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為人類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
眾所周知,吐魯番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東西方文化交匯地,處在四大文明體系的十字路口,是古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綠洲之一。吐魯番歷史上至少使用過18種古文字、25種語言,是世界上影響深遠的中國文化、印度文化、希臘文化、伊斯蘭文化和薩滿教、祆教、佛教、道教、景教、摩尼教、伊斯蘭教七大宗教的交融交匯點。
正是由于坎兒井千百年來源源不斷地將冰雪融水,從高山之地運送到吐哈盆地里灌溉綠洲,荒漠戈壁之上才有了載歌載舞的生活,才創(chuàng)造了多姿多彩的文明,吐魯番成為各民族繁衍生息的家園、各種文化交融碰撞的樞紐。
正是因為坎兒井和綠洲的原因,來自世界各國的外交使節(jié)、商賈、學者、探險家、傳教士、僧侶等東來西往,頻繁經行、駐留此處。他們既將燦爛的華夏文明傳往西方,也將不同國度的宗教、科技、文化傳入中國,留下了大量生動記述和傳奇故事。比如在吐魯番出土了大量的漢文文書,也出土了粟特文書和梵文文書,甚至有些是漢文和梵文混寫的文書,這也體現(xiàn)了東西方文明在此交匯融合。
因此,坎兒井被稱為“絲綢之路上的生命線”非常合適。也進一步闡明了水資源的開發(fā)利用和荒漠干旱地區(qū)文明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
中新社記者:關于新疆坎兒井的起源眾說紛紜,目前學界主要存在哪些觀點?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都存在坎兒井,那么它在世界水利工程對話中又扮演何種角色?
李剛:關于新疆坎兒井的起源,目前學界有三種看法。
清末學者陶保廉(又作“陶葆廉”)首倡新疆坎兒井源于漢代關中井渠。王國維在《西域井渠考》中明確提出,坎兒井源于漢代關中井渠法,黃文弼也支持王國維的說法。
另有“波斯傳入說”的擁躉。該看法興起于20世紀初,與西方探險家考察新疆活動密切相關。1906年,美國人埃爾斯沃思·亨廷頓提出吐魯番坎兒井大約是在1780年從波斯或特蘭斯卡斯皮亞引入。部分國內學者如張之毅、黃盛璋等也持類似看法。
由國內學者提出的“新疆各族人民所創(chuàng)”之說認為,坎兒井的產生是新疆內部發(fā)展變化的結果。柳洪亮認為,吐魯番坎兒井產生于1782年之后,遲至1807年已完全取得成功。張席儒強調,新疆坎兒井是在綜合條件下形成的,坎兒井一詞可能由新疆傳入波斯。
眾說紛紜,尚無定論。但根據當地有關部門聯(lián)合科研機構進行的坎兒井碳十四測年取樣分析結論來看,吐魯番的坎兒井最早大致在明代中期左右。新疆坎兒井研究會2006年宣布,在對吐魯番坎兒井進行普查時,發(fā)現(xiàn)一條相對比較古老的坎兒井,該井位于伯什哈千佛洞附近。
目前,世界各地對坎兒井的稱謂也不盡相同,如阿拉伯語稱其為Qanat,在敘利亞、巴勒斯坦等地被稱作Fugara,在北非地區(qū)則被稱為Foggara。在新疆維吾爾語中坎兒井被稱為Kariz,與波斯語的發(fā)音相近。
此外,在德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家也發(fā)現(xiàn)了坎兒井的遺跡??梢?,坎兒井在世界各地都是一種相對穩(wěn)定有效的灌溉系統(tǒng)??矁壕拇嬖冢瑤椭祟愒谝黄木G洲中抵御風沙,為人類提供了適宜的生存生活環(huán)境,同時對改善局部生態(tài)環(huán)境,調節(jié)小氣候亦具有重要意義。
這種意義除了體現(xiàn)在吐魯番外,另外一個較為知名的就是伊朗喀山。吐魯番坎兒井的開鑿工藝跟喀山坎兒井大體相同,且都是將坎兒井運用于農業(yè)生產和保障人民生活,與其所處地區(qū)的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等都發(fā)生著緊密聯(lián)系,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
中新社記者:為何坎兒井被稱為“活的文化遺產”,吐魯番的坎兒井現(xiàn)狀如何?
李剛:20世紀80年代以后,由于氣候變暖、降水減少,加之農田機井增加過快,地下水位下降,導致不少坎兒井干涸甚至消失。進入21世紀,隨著坎兒井開鑿技藝被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坎兒井又重新得到重視和保護。
為讓這一古老的水利設施恢復生機,2009年起,中央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共投資1億多元人民幣,對新疆的200多條坎兒井進行搶救性保護加固,加固豎井1.9萬個,掏撈清淤明渠、暗渠近900公里。其中,吐魯番搶救性保護加固坎兒井165條,加固豎井1.4萬個,掏撈清淤明渠、暗渠近700公里。已加固維修的坎兒井出水量有不同程度增加,極大地延緩了坎兒井的消亡。
在今天的吐魯番茫茫戈壁上,還能看見一串接一串的蜂窩狀土堆。每個土堆不過一人高,土堆實際上就是一個豎井口,下面流淌著高山融水,經暗渠、明渠等流向村莊、農田,澆灌著葡萄、西甜瓜、番茄、辣椒等農作物,滋潤著被稱為“火洲”的吐魯番。時至今日,人們依然在使用坎兒井進行農業(yè)生產。
此外,坎兒井在吐魯番還是熱門景區(qū),海內外的游客感受完火焰山的炙熱后,一般都會到坎兒井里,去感受天山雪水帶來的清涼與愜意。(完)
受訪者簡介:
李剛,中央民族大學博士,新疆大學博士后,吐魯番學研究院副研究館員,中國古文字協(xié)會會員,中國敦煌吐魯番學研究會員,新疆文獻研究中心會員,長期從事回鶻文獻的研究與整理以及坎兒井的保護研究相關工作,主持國家項目1項,中國博士后基金項目1項,參編學術著作3本,先后發(fā)表專業(yè)學術論文2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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