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作家回鄉(xiāng)建完房 寫出了一本五味雜陳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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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作家回鄉(xiāng)建完房 寫出了一本五味雜陳的小說

2024年09月14日 09:22 來源:成都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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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位已經(jīng)離開農(nóng)村幾十年的女性,決定回鄉(xiāng)建房,她會遭遇什么?

  對于女作家盛可以來說,這是一次“仿佛煉獄重生”的經(jīng)歷——它遠非只是砌磚添瓦,而是需要面對鄉(xiāng)村倫理下諸多猜忌與紛爭,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情糾葛、返鄉(xiāng)者身份問題、女性在原生家庭中的地位問題等。

  盛可以把這一特殊的經(jīng)歷寫進了小說《建筑倫理學》,并于近期出版。

  疫情期間,盛可以有兩三年沒能見到母親,電話里常聽見母親念叨老房子漏雨,在母親的一句“我們的房子是村里面最差的了”后,盛可以決定回農(nóng)村老家,推翻老宅,為母親蓋一棟小樓。

  在外打拼多年的經(jīng)歷,讓盛可以原本以為在農(nóng)村建房不過小事一樁。讓她沒想到的是,當“有利可圖”的房子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之中時,事情開始變得復雜起來,也讓她經(jīng)歷了一場漫長的、痛苦的煎熬,更別說那些沒有契約精神的施工隊,這些讓在鄉(xiāng)村倫理漩渦中打轉的盛可以身心俱疲。

  房子建好后,盛可以躲到益陽桃江附近的山里,以每天3000字的速度創(chuàng)作,一口氣寫完六萬字全文,每一個字都是情緒的嘶吼,乃至于“犯下了情緒化發(fā)泄的寫作大忌”。

  《建筑倫理學》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小女兒萬紫在孝心和虛榮心的共同作用下,回農(nóng)村老家為寡居的母親蓋了一棟小樓,不僅包攬了全部費用,還親自設計和監(jiān)工。她原本渴望由此得到母親的認可,兄弟姐妹的和睦,鄰里的贊許,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場爭端的開始。裝糊涂而不講道理的母親偏心明顯,大哥大嫂蓋房時不參與出資卻認為作為長子家理應享有產(chǎn)權,三姐因曾經(jīng)沉迷賭博而被娘家嫌棄至今……各個成員都在這場爭端里扮演著復雜而變化的角色。早逝的父親和二哥則是萬紫心頭永遠的傷痕,令她一次又一次地被軟化,每當想逃離卻又不自覺地被拉回來……

  故事的結尾令人回味悠長。面對親戚們的精明算計、兩面三刀,心里淤積了太多不滿和委屈的萬紫本已坐飛機離開了,卻還是回到了最讓她意難平的母親身邊。因為母親病了,在生死面前,一切憤憤不平似乎都不足掛齒,作為女兒的她選擇了原諒和接納,母親那句“夜里等你回來,門都沒關”更讓她多日的委屈瞬間消散。母親病床前大嫂送來的親手做的飯菜,也讓她意識到,大哥大嫂雖然毛病多,卻是陪伴母親最多、照顧母親最多的人……

  對盛可以而言,《建筑倫理學》就“像是從我的生命中長出來,我從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巨大的、來自日常生活的痛苦”。

  采訪中,盛可以告訴記者,這是一部“如建筑般從真實的土壤里長出來”的小說,對她而言不僅有著非寫不可的創(chuàng)作欲,還具有特殊的價值:“我甚至不把它當文學作品,而是把自己當醫(yī)生,給自己把脈、看病,寫作就是治療,語言就是處方?!?/p>

  01

  萬紫孤身一人,所有的愛只能傾注給原生家庭,通過晚輩的事,她才慢慢意識到家庭結構已經(jīng)變化,原生家庭早已不存在了,他們專注于各自的小家庭,對她的情感比重,和她對他們的情感比重是完全不相等的,她成了他們的一個遠親。

  ——《建筑倫理學》

  記者:選入《建筑倫理學》里的幾篇中短篇小說里,都有一位“吃苦耐勞”“有責任感”的女性,她們被親情、責任、家庭倫理所束縛,背負起沉重的經(jīng)濟和精神負擔。這是你寫作時的自我投射嗎?你如何看待這樣的女性角色和女性責任?

  盛可以:我覺得我作品中的女主角,心靈、精神受束縛的不多,她們多是自我意識很強的女性,獨立、堅韌,敢于追求自我,解放自我。

  這本書中的萬紫,還有薔薇,她們的責任感與擔當感是天生的,有的女性天然具有這類精神,并非活得忍辱負重。而且她們非常樂觀,她們的奉獻是出于愛,并且在這種奉獻中感受到了個人價值與快樂。她們是主動的,與被動承受的心態(tài)肯定不同。主動施予幫助能享受助人之樂,被動承受則不可避免會有抱怨與郁悶,會覺得苦澀,不公平等,這時候她便是處在束縛之中了。

  記者:你的幾篇小說中,雖然女性角色一開始都或多或少內心有些怨言,但最后總有一絲溫情出現(xiàn),似乎合理化了她們身上所承擔的家庭責任。這樣的處理,是為什么?

  盛可以:我沒有考慮過這層因素。但是,溫情、寬恕、救贖,應該是人世間重要的東西,也是人性美好的一面。

  小說可能描繪人性的善惡兩面。善的一面是充滿希望與光明的,是有價值的。惡與陰影是襯托善與明媚的。光明具有穿透黑暗的力量。我有時能夠感覺到某個女性身上有一種英雄主義色彩與犧牲精神(不是犧牲自我),且這種犧牲也使她變得更為強大。

  02

  萬紫的心被戳了一個窟窿眼,所有的熱情、欣喜、驕傲,紛紛從這個洞里飄漏下去,像下雪一樣。她后悔沒有早些醒悟,跳出原生家庭的心理框架。過去她和他們是一家人,現(xiàn)在她也認為他們是家人,但在他們心里,她早就只是一個親戚了。家人和親戚不同,親戚是由家人分裂出來的,家人卻不是親戚組合能成的。

  ——《建筑倫理學》

  記者:你和萬紫一樣,也是一位從農(nóng)村走出去的人。你如何看待自己與家鄉(xiāng)、家鄉(xiāng)人的關系?你是否會有身份認知上的糾結?

  盛可以:年輕的時候,我就想成為一名思想深刻的知識分子,一直在水中掙扎,游向自己理想的目標。更小的時候,就想做與周圍不一樣的人,做不一樣的事,去不一樣的地方。

  當然不管走多遠,在家人心目中,我都是家里最小的那個孩子。雖說不能相互理解,至少我有能力理解他們。家鄉(xiāng)和親人,是一個人不可抹去的源頭,更是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你別無選擇地被分配到這里,你的任務就如打游戲闖關,一關接一關地活下去。

  記者:涉及農(nóng)村家庭倫理問題,又是自家親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是否會有顧忌?創(chuàng)作完成后家人們對這本小說如何評價?是否會迎來新的家庭糾紛?

  盛可以:對我來說,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場遼闊草原的撒蹄狂奔,沒什么需要瞻前顧后的。這是文學賦予的自由。記得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說過,為了適應所有人而修剪自己的人,很快就會只剩下骨頭。做人和做文是一個道理。

  03

  母親沒搬進新家安居,她就無法安心創(chuàng)作,不創(chuàng)作就沒有經(jīng)濟收入,生活在債務的重壓下,無法輕松地呼吸。 ——《建筑倫理學》

  記者:在《建筑倫理學》中,萬紫原本希望安安靜靜地寫作,但總是被打擾。這是不是在現(xiàn)代社會中重新對伍爾夫的“一間只屬于自己的房間”的反思?你認為如今的女性如何才能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

  盛可以: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這個概念可以理解得更抽象一點,象征著女性的經(jīng)濟獨立、精神獨立、人格獨立,建立自己主導的世界,像男人一樣頂天立地。因此也需要社會給予女性各種與男性平等的機遇與待遇,在同樣的土壤中,女性能夠與男性一樣茁壯。

  記者:我知道這本書緣起于你回鄉(xiāng)建房的真實經(jīng)歷,但這篇小說在鄉(xiāng)村倫理的描寫中十分混沌復雜。哪部分是藝術加工?

  盛可以:這部作品唯一的藝術加工就是語言和敘事。也許有人會覺得寫得過于真實,因為過于真實而失去了飛翔的輕盈,失去了文學的可能性。我其實也特別推崇拉美文學的魔幻想象,比如胡安·魯爾福的死活人,馬爾克斯的飛毯,還有“時不時我嘴里會吐出一只兔子”的科塔薩爾。我和馬爾克斯一樣,在讀到科塔薩爾時,心里明白自己想成為那樣的作家,只不過馬爾克斯做到了。

  而我覺得自己的寫作仿佛是只風箏,即便飛到了空中,仍有一根線系在大地上。我希望有一天能掙斷這根線,讓云朵變成土壤。無論如何,文學創(chuàng)作有一種潛在的游戲性質,是嚴肅的、鄭重其事的游戲。

  04

  母親一扭頭走開了,這是她的習慣動作。不知道是不懂表達,還是不屑一說。她總是無法把一個事情說透,無法水落石出,每次溝通,總是隨著她脖子一扭宣告終結。只有和阿桂聊天,對于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她才有滔滔不絕的見解和評析。

  ——《建筑倫理學》

  記者:你認為農(nóng)村和城市的人際倫理關系有什么不同?人們常說城市人際關系淡漠,但《建筑倫理學》中互相算計的親戚關系,是否意味著另一種人際關系淡漠?

  盛可以:農(nóng)村人有農(nóng)村人的短視,城里人有城里人的市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散發(fā)出同樣的人性之味?,F(xiàn)在的鄉(xiāng)村比起三十年前,的確少了一些淳樸、熱情,人們變得更實際,也更淡漠。窮親戚有算計,豪門也有恩怨。利益驅使,總會激發(fā)人性中真實的一面。

  記者:如今的年輕人十分重視原生家庭問題,“把自己當小孩重新養(yǎng)一遍”“脫離原生家庭”“與原生家庭斷聯(lián)”,但你的小說似乎將女性角色與家庭聯(lián)系得非常緊密。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盛可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體驗,因而也會有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價值觀、人生觀。小說中的萬紫仍然活在過去的原生家庭中,過去了那么多年,原生家庭的人依然那么貧困,那么脆弱,只有她脫胎換骨,她把自己當成整個家族的拯救者,這里頭既有天性,也有生活現(xiàn)實的因素,因為原生家庭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全部的親人。人是形形色色的,人們的生活方式也各種各樣,我不太相信在家庭人際關系中有什么潮流風尚。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編輯:劉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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