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這本是一個證據(jù)確鑿的重刑案,一個叫楊國俊的貴州人在東莞市殺人劫財,依法被判處死刑。然而在槍決前法官對他驗明正身時,他突然改口,說他不叫楊國俊而叫孤獨,他是代朋友楊國俊頂罪的。一個簡單的身份問題一下子變復(fù)雜了。法官當(dāng)機立斷:槍下留人!于是承辦法官和公檢人員開始了兩赴貴州的千里取證,其間歷經(jīng)艱難。而死囚在法官的數(shù)次提審中屢編故事,始終不承認自己就是楊國俊。但最后,通過親子鑒定,終于再一次鐵證,自稱“孤獨”的死囚就是貴州老婦王某的兒子,就是楊國俊。前日,正義的子彈終于結(jié)束了他的彌天大謊。記者就此案調(diào)閱了大量的卷宗,查閱了辦案法官對楊國俊的數(shù)次提審筆錄,將本案件進行詳盡調(diào)查。
死囚臨刑喊冤我是代友頂罪
法官張海亮開始對楊國俊作最后時刻的驗明正身。但楊國俊的回答讓張海亮震驚不已:“我不是楊國俊,我是孤獨;楊國俊是我的朋友,我是替他頂罪的!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下發(fā)死刑命令,8月23日上午,楊國俊因殺人劫財和其他數(shù)名死囚將被執(zhí)行槍決。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張海亮開始對楊國俊作最后時刻的驗明正身。但楊國俊的回答一下子把張海亮震驚了:“我不是楊國俊,我是孤獨;楊國俊是我的朋友,我是替他頂罪的!
張海亮法官立即請示臨場監(jiān)刑的副院長黃錫明,黃錫明迅速把這一重要情況向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陳國輝匯報。陳院長說,萬一真是弄錯了怎么辦?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人頭落地不可復(fù)生,槍下留人!當(dāng)日,楊國俊被關(guān)到了禁閉室,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也很快批準暫緩對楊國俊執(zhí)行死刑。
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主審楊國俊搶劫殺人案的法官張海亮介紹,從偵破到審理的全過程看,楊國俊搶劫殺人案是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楊國俊在這個過程中也從沒說過他是代人頂罪。
借錢未果劫殺雇主
據(jù)廣東省高級法院終審查明,去年6月,楊國俊驚聞他最親的哥哥楊國華在貴州被殺,他急著想回家看一看,在找人借錢回家未果的情況下,產(chǎn)生了搶劫前雇主盧某的惡念。
去年6月15日晚,楊國俊竄到東莞市茶山鎮(zhèn)盧某家的養(yǎng)鵝場,乘盧某入睡時,操起一把鐵鏟打昏了盧某,后又用鐵鏟柄壓住盧某致其窒息而死,從其身上掠得280元和諾基亞3210手機1部。之后,楊把盧某的尸體扔到一個魚塘里。
接個手機泄露行蹤
盧某的家屬發(fā)現(xiàn)盧失蹤并報警后,就打盧的手機,有一個講普通話的人接聽并稱打錯了電話,然后關(guān)機了。被害人盧某的家屬反映,聽口音這個人是1個多月前來鵝場做過工的貴州人楊國俊。警方通過刑偵手段查明接手機的人就在東莞市羅沙車站一帶。
警方帶著受害人盧某的兒子很快在一輛準備駛往貴州的長途車上認出了楊國俊,并當(dāng)場繳獲了盧某的諾基亞3210型手機。在公安和檢察機關(guān)對其的審訊中,楊國俊基本承認了以上作案事實,也從未說他不是楊國俊。
初次審理供認不諱
在審理過程中,楊國俊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當(dāng)檢方當(dāng)庭出示那把用于殺人的鐵鏟時,楊國俊也點頭承認。但楊國俊當(dāng)庭提出辯護意見,稱是因為聽大嫂在電話中講哥哥被殺了,他急著趕回家,是在借不到錢后,在絕望中殺死盧老板的,并非預(yù)謀,應(yīng)從輕處罰。他還以此理由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上訴,高級法院在終審裁定中認定這個理由不能成立,應(yīng)判死刑。
在后來的提審中,楊國俊還承認這些情況是自己招供的,公安人員沒有對他作過任何刑訊逼供。
死囚自稱“孤獨”法官千里求證
楊國俊一不小心還是露出了尾巴。張海亮法官回憶,楊看完筆錄后,順手寫了半個“楊”————“木”字,然后迅速劃去,簽上了“孤獨”的大名。
8月23日下午,張海亮法官和書記員黃彬為此詳細提審楊國俊。楊國俊講述了“孤獨”那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
自稱“孤獨”算命為生
據(jù)張海亮法官回憶,楊國俊在提審時說自己不叫楊國俊,楊只是他的好朋友,他叫孤獨,不是貴州人,是廣西百色泗成鎮(zhèn)官渡公社牛屯隊人。當(dāng)問到他為什么叫“孤獨”這個奇怪的名字,楊國俊回答他從小父母雙亡,1968年生于廣西百色,被一個叫杜先科的人收養(yǎng),小名叫杜毛毛。他說,十二三歲時碰到了一算命為生的云游和尚,這個和尚告訴養(yǎng)父杜先科,毛毛手上長著斷紋,是要克家里人命的,還是由他帶出去學(xué)算命比較好,師父從此就叫他孤獨,他也就此開始了四處流浪算命為生的生活,到過云南、廣東、廣西等地。
他說,1998年在算命過程中認識了楊國俊,并算出他家里有災(zāi),不久楊的父親就死了。所以楊國俊開始相信他了,后來兩個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孤獨”在此過程中了解到了楊國俊的家里情況! 》ü購埡A翆顕〉恼f法充滿了疑惑,張海亮對記者說,他當(dāng)時就質(zhì)疑,為什么死者盧某的手機會在你的身上?這個自稱“孤獨”的楊國俊對此作了一系列解釋:“因為我和楊國俊是好朋友,所以楊在喝酒后向我講述了整個殺人經(jīng)過。去年6月19日,楊走前,我就到車站去送他。這時楊國俊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了聲‘不在’就關(guān)機了。后來楊說去買東西,手機、證件交給我保管,他下車后不久,一群便衣上來了,他們從我身上搜出了楊國俊交給我的這些東西!
張海亮又問他:“即然你是算命的,能給我講講什么叫天干地支?”他卻說不知道。
張海亮法官后來告訴記者:“他當(dāng)時說得有板有眼,還真像有那么回事。我靈機一動,在押他回去的路上,出其不意地喝他一聲‘楊國俊’,他習(xí)慣性地回了一下頭。于是我知道他說謊的可能性很大!
直飛貴州辨認照片
面對這個疑點重重的身份問題,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直接派員去貴州求證。8月27日,法官張海亮、公安人員葉沃昌、檢察人員葉裕平直飛貴州。
到了貴陽后,張海亮法官等3人立即赴楊國俊的老家貴州省水城縣蟠龍鄉(xiāng)店子村。前后經(jīng)歷了兩天的艱難跋涉。張海亮后來向記者感嘆,到那里才體會到什么叫“天無三日晴,地?zé)o三尺平”。
為了確保正確地調(diào)查到楊國俊的身份,他們沒有向當(dāng)?shù)厝魏稳送嘎墩鎸嵰鈭D。
后來在當(dāng)?shù)毓矙C關(guān)的配合下,張海亮法官等3人終于找到了楊國俊的母親、姨夫、嫂子等人,他們一看照片就說這就是楊國俊。他們回憶的楊國俊的經(jīng)歷和此前楊國俊在獄中的供述也完全相符,當(dāng)?shù)嘏沙鏊沧C實照片中人就是楊國俊! ≈档靡惶岬氖菞顕〉睦夏赣H王某,她已57歲了,一頭白發(fā)。連續(xù)的喪夫、喪子(2001年死了大兒子)之痛,使她看上去一臉悲苦滄桑。張海亮法官事后告訴記者:“當(dāng)時覺得查證屬實,心里踏實了,但看到這樣可憐的老人,又一個兒子可能留不下了。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
筆錄簽名露出尾巴
9月2日,法官張海亮、公安人員葉沃昌、檢察人員葉裕平回到了東莞。張海亮法官馬不停蹄,迅速趕到看守所再次提審楊國俊。
張海亮法官在提審時告知楊國俊,他們已去了他在貴州的老家,其母王某和其他親屬都從照片中認出了他,還知道他有老婆和一個7個月大的孩子。
然而楊國俊說,“我是孤獨,我不知道親生父母”,“你們把我當(dāng)楊國俊,我無話可說”。楊的頑固讓張法官大透涼氣:他的親屬都認出他了,難道還有假?
然而,楊國俊一不小心還是露出了尾巴。張海亮法官回憶,楊看完筆錄后,順手寫了半個“楊”———“木”字,然后迅速劃去,簽上了“孤獨”的大名。
記者采訪中看到了這個簽名的原件。張海亮分析,楊國俊寫“楊”字是習(xí)慣的,他可以天馬行空地編謊話,但卻改變不了自己的習(xí)慣,這個細節(jié)實際上再次證實了他就是楊國俊。
廣東高院直接提審
9月3日,張海亮法官直接到廣東省高級法院匯報楊國俊身份被證實的情況和提審情況。9月9日,廣東省高級法院刑事庭委派審判長黃福超、二審主審法官李偉文直接提審楊國俊。記者從法院方面提供的訊問筆錄中,了解到提審的全過程。
李法官對楊國俊提審時,楊國俊口中“孤獨”的身世更加豐滿了。他一改以前不知道生父的說法:他說師父告訴他生父是戰(zhàn)士,沒等他出生就犧牲了。他還說,他有個姐姐,在他讀三四年級時死了,他的老師姓聶,有個好朋友叫杜微微。1997年,他回廣西,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物是人非,師父已在1995死了,他把師父骸骨放在了山洞里。
當(dāng)時李法官問他,為什么不在一開始被抓和后來法官對他的提審過程中說出真實身份。楊國俊回答:“我從小沒有父母,遇上這種事情,當(dāng)時心情很沉重。”他還解釋,公安機關(guān)抓他時,他還以為只是讓他說楊國俊的罪行,他就說了。李法官問:“我提審你時(指今年2月的一次提審),你是否已經(jīng)收到一審的判決書?”楊答:“我以為這只是楊國俊的判決書,而不是我的判決書!崩罘ü倮^續(xù)問:“我們已經(jīng)將你的照片拿給你的家人看了,你母親已經(jīng)認了你,為何你要否認?”楊國俊居然狡辯,“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完全可以在家里做了工作,否定罪行。”
親子鑒定鐵證懸疑真相大白
法官問楊國俊還有什么最后要求,他繼續(xù)無可奈何地說,“沒特別要求,你們已有證據(jù)證明。我只想生存。命該絕沒有辦法了!
廣東省高級法院在這次提審后建議,雖然不管從事實還是程序都能證明楊國俊的身份并沒有錯誤,但為了把案子辦成百分之百的鐵案,也為了犯罪人能心服口服,希望能通過親子鑒定的方式再次確證楊國俊的身份。
此時,承辦法官張海亮的兒子病重,但張海亮沒有多想,和東莞市公安局的法醫(yī)于9月23日赴貴州去提取親子鑒定的樣本。
怎樣抽血成了難題
還沒出發(fā),怎樣抽到血就成張海亮法官心里的一個難題。如果直接告訴楊國俊母親抽血的意圖,她老人家會同意嗎?這個可憐的老人能承受得住這種打擊嗎?用強制的方式會不會和當(dāng)?shù)卮迕裨斐蛇^激沖突?
當(dāng)?shù)毓簿纸衼砹藯顕〉哪赣H王某。張海亮回憶:“1個月不見,她變得更加老了,走路都變得腿腳不靈便了,她受的打擊太大了。所以我們決定決不能對她強制抽血。”
后來張海亮向這位可憐的老人撒了個善意的謊言。他說那個被抓的犯人始終不承認自己是楊國俊,法院也懷疑這個殺人犯的身份,如果能證明他不是楊國俊,就說明殺人的那個身份不明者不是楊國俊。一席話把老人說樂了。于是在當(dāng)?shù)匮镜牟僮飨,老人自愿接受了抽血?/p>
當(dāng)時張海亮越看這位老人越同情她,于是自已掏了200元給老人。
回東莞后,法醫(yī)迅速去看守所抽了楊國俊的血。9月28日,送交東莞市公安局鑒定。
9月30日,《法醫(yī)學(xué)DNA檢驗鑒定書》出來了,該鑒定認為,“該男子與王某符合親生關(guān)系的概率為RCP=99·998949%,可認定該男子與王某具有親生關(guān)系”。張海亮法官說:“在心頭擱著的石頭終于覺得要落地了。”
最后提審仍稱“孤獨”
得到親子鑒定結(jié)果后,東莞市中級法院副院長黃錫明和張海亮法官于9月30日下午再次提審楊國俊。想不到楊國俊還是不認賬,但他說話時漏洞越來越大。
法官告訴楊國俊,DNA親子鑒定已再次證明他是楊國俊,是王某的兒子,還有什么話可說?法官還告訴他,這次去貴州后發(fā)現(xiàn)他老婆帶著兒子跑了。楊卻說:“我沒兒子,也沒母親!苯又,他忽然說出一句:“我是殺了人,犯了罪,我無所謂了!狈ü傺杆僮穯,他卻馬上改口:“我沒殺人。我說啥也沒用。”“感謝你們查證我的身份,你們是負責(zé)的!
法官問楊國俊還有什么最后要求,他繼續(xù)無可奈何地說,“沒特別要求,你們已有證據(jù)證明。我只想生存。命該絕沒有辦法了!彼說:“感謝你們查證我身份。一個人做錯了事,應(yīng)接受懲罰。”“一個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生存。你們是負責(zé)的!睏顕∵承認在被捕后,公安人員沒有對他作過任何刑訊逼供。但問到最后,他又說:“我誰也不是,我叫毛毛,叫孤獨!
再次押赴刑場死囚仍不認賬
法官宣讀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死刑命令,楊國俊按手印時手抖了一下,猶豫了一會,最后簽下的名字還是“孤獨”。
記者在臨刑前見到了楊國俊,他看上去臉色蒼白陰沉。
前日14時55分,張海亮法官開始對楊國俊驗明正身,但楊國俊面對鐵證仍不承認他的真實身份。隨后,法官開始宣讀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死刑命令。楊國俊按手印時手抖了一下,猶豫了一會,最后簽下的名字還是“孤獨”。他還說他不用留遺書。
法官問他:“你說你是個算命很準的人,為什么沒有算到自己的命呢?”楊國俊答:“人算不如天算,人算算不過造化!
張海亮法官講述了楊國俊被槍決前的最后一刻。張法官說:“我認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所以在最后一刻,我問他‘你家里的老母親這么可憐,你的兒子還不到1歲,你就對家人說幾句話吧,我會轉(zhuǎn)告他們,你也可以安心地去了’。沒想到他卻怒喝:‘你不要說了,死就死了’。這真叫死不認賬啊!
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黃錫明說,死刑是法律懲罰中最嚴厲的處罰手段,一旦出錯,是無法挽回的。對死刑案子,即使是一個微小的疑點,也一定要查明查透,必須把案子辦成鐵案,經(jīng)得起法律和歷史的檢驗。
(文章原載于《南方都市報》,作者:傅劍鋒、鄺子球、張慧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