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

單身沙龍結(jié)佳偶

深圳是座移民城。從各地涌來的建設(shè)者中，許多人由于要先成就事業(yè)等各種原因，錯過了婚齡佳期，從而成為這座城市里的一個特殊群體。包子硯就曾經(jīng)是其中的一位。

說到包子硯就不得不說到黃謹。

他們是這個單身沙龍唯一一對結(jié)成佳偶的夫妻。他們的戀愛經(jīng)歷與結(jié)婚過程都在單身沙龍里展開跌宕起伏的動人情節(jié)。他們的結(jié)合使單身男女歡欣鼓舞，都相信他們的今天就是單身漢們的明天。

包子硯是一位骨感美人。大眼薄唇，身材窈窕。她大學畢業(yè)后一人獨闖深圳，先是在一外資公司干了兩年，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后，乾脆另立門戶單干。當忙忙碌碌的拚搏稍稍有點小收成之后，她又感到害怕，生活圈子似乎越來越小。她渴望與外面的世界接近，希望有人能陪陪她噓寒問暖。那一年，她28歲。

親戚與朋友趕緊給她張羅對象，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位在澳大利亞的華人留學生，有人給她推薦了這個單身沙龍。她一面與留學生通信往來，一面鉆進沙龍找尋快樂的源泉。

就在包子硯走進單身沙龍的同時，另一位「鉆石王老五」，也尋尋覓覓地走了進來。

他叫黃謹。國有大公司的公關(guān)經(jīng)理。西北漢子。近十年婚姻之花在深圳凋謝。離婚兩年后，經(jīng)朋友指點，他來到了單身沙龍。

黃謹是在與包子硯的一場打牌撕殺中，聽著包子硯得理不饒人的腔調(diào)，正眼瞧了一瞧她，覺得不錯。包子硯也在一次次的交往中，對憨厚的黃謹有了好感。但大齡男女的交往，較之年輕人往往要復雜得多，誰也不想捅破這層紙，雙方都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到底等待什么，他們也說不清楚。

1997年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與包子硯通信近一年的澳大利亞男友寫信給她，邀請她去異國看看，假如看上了異國和他，就留下來。包子硯在一次單身沙龍的聚會上徵詢大家的意見，也是投石問路。沒想到，黃謹?shù)�淡地說：快去呀！澳大利亞挺好嘛，多少人想去還走不了呢！包子硯心里灰灰的。

其實，黃謹心里比誰都痛。他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小包是個好女孩，他不想耽誤她的大好前程。他覺得，放棄也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包子硯獨自飛往澳大利亞，她到達機場，看見陌生的男友殷勤地向她揮手，她忽然強烈地意識到：她要回家，她不能離開黃謹！馳離飛機場，她就往黃謹?shù)霓k公室打電話，黃謹不在，就給他留了臺：我要回來，你等我！

黃謹一看見這個留言，頭就暈了。據(jù)他的笑侃，一直「暈」到現(xiàn)在。

結(jié)婚的那天，是單身沙龍最快樂的日子。黃謹兩口子約好十來個單身知己一塊喝酒慶祝。沙龍里所有的男女都手持玫瑰，走上樓梯，男性擁抱新郎，女性親吻新娘，以他們獨特的方式祝賀這對新人。

婚后，小倆口約法三章：他們是在單身沙龍認識的，誰也不能干涉對方去沙龍的自由。包子硯最熱衷的是參加沙龍的舞蹈隊，黃謹常常在周末之夜或是周日與沙龍成員旅游或釣魚。

在中秋之夜的沙龍聚會上，我再一次看見這對伴侶。包子硯在臺前舞得正烈，黃謹則拿著攝像機或是照相機不停地給她錄相、拍照。

教子成材慰亡妻

鍾老板因妻子去世而孑然獨行，過起了單身生活，用他的話來說，就像一個人在繞了個大圈后，又回到了起點。鍾老板是廣東人。他和妻子是一對情比金堅的伴侶。在東莞老家自由相戀，遭到了男方母親的反對。為了愛情，這對鴛鴦南飛到剛剛建立特區(qū)不久的深圳落腳。兩人白手起家。十年過去，當這個家庭日漸富裕時，妻子卻得了骨癌。

守在病榻前，看見妻子因放射性治療而痛不欲生的面龐，鍾老板暗暗發(fā)誓：一定要盡全力挽救妻子的生命，妻子跟他基本上沒有享過福，他要讓她過上舒心的日子。

在他的苦心照料與盡力救治下，妻子竟然奇跡般地活了六七年。到了第七個年頭上的一個冬夜，妻子瞪著兩只大眼睛，再也喚不醒了。鍾老板清楚地記得，妻子臨終前一天晚上，拉著他的手，流著淚說：「阿鍾，我這一輩子，跟著你，吃過苦也享過福。你果真待我很好，我一點都不后悔。但是，我走之后，你答應我一定要對兩個孩子好。找一個女人，別的什么都不重要，我希望她能待兩個孩子好�！�

記著妻子的囑托，鍾老板從來不敢放任自己。錢越掙越多，生活卻越來越寂寞。他將福田區(qū)的一套復式房裝修一新，將妻子的相片放大，供奉在大廳內(nèi)一個紅木牌位上，常年敬香，從不間斷。

鍾老板的家早已成了單身漢們經(jīng)常光顧的場所。據(jù)悉，單身沙龍的男男女女常常在他家大鬧天宮。造訪鍾老板家，是不久前的一個周日午后。鍾老板正在廚房里做姜蔥炒蟹給大家吃，我盯著他妻子的黑白照片看得出神。照片上，一位略帶憂傷的美麗女子，寧靜而溫柔地望著我們這一桌子大呼小叫之人。包子硯見我入迷，對我嫣然一笑說：你知道嗎？有誰想到這個家來做新女主人，先要給她叩三個響頭，才能上樓去。鍾老板則輕輕地談起了他和她的過去，那些讓人艷羨的平凡日子……

客廳當中，一架氣宇軒昂的三肚鋼琴靜立，光可鑒人的琴面上映襯出單身沙龍男女燦爛的笑靨。鋼琴的小主人，鍾老板的兒子今年剛剛考取了上海音樂學院附中。

說起兒子與音樂結(jié)緣，還要感謝單身沙龍的這一幫年輕人。兒子不喜歡讀書，成績考得不好，鍾老板一氣之下打了兒子一巴掌。這下可好了，把兒子打跑了。兒子跑了七八天，急得鍾老板就差沒報案了。第八天早上，當醫(yī)生的米小滿對鍾老板說，她們幫他去找他兒子。

她們傳呼鍾老板的兒子，他覆了機，只答應接收她們送的錢，不想見老爸一面。她們向他保證不帶他的老爸出來�？墒�，等兒子剛一露面，愛子心切的鍾老板怎么也忍不住，一下子「冒」了出來，他對兒子說，回家吧，這些叔叔阿姨是爸爸的好朋友，爸爸當著他們的面保證，再也不打你了。

兒子回家，忽然想學鋼琴。他給兒子買了鋼琴請了老師，老師教了三個月，便說教不了了，這孩子悟性極高學得極快，得趕緊給他再換個好老師。就這樣，兒子經(jīng)過兩三年的苦練，竟然考上了上海音樂學院附中鋼琴班。

如今鍾老板最大的心愿就是尋找一位有著音樂素養(yǎng)的女子，他渴望他的家中重新飄蕩鋼琴的清脆與曼妙。了解他的朋友們都說，進了單身沙龍后，鍾老板的要求越來越高了，老婆也越來越難找了。

獨身男人避「圍城」

柏高是一位主動的人。生活中往往有這類主動的人，非常懂得把握生活，每天陽光燦爛。在單位上班時，柏高是個稱職員工，面面俱到，游刃有余，只有一點令人遺憾：36歲的柏高至今孑然一身。

柏高是我的新聞同行。

在一次單身群落的聚會上，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柏高，柏高侃侃而談令人稱羨，他身邊的女性圍他而坐，眼神中盡泛傾慕動心的光澤。但是，柏高與她們都有點距離，看上去就比那些猴急的男性要從容得多，優(yōu)雅得多，如同沉船后靜靜的水面，微風拂來，有著細密的波紋，而水底的世界，卻無人知曉。

我的同行柏高先是躲我，他實在是怕被人看穿，被人看穿是件非常難堪的事情。后來，在接觸了三次之后，柏高愿意給我講講他的心里話，他這樣做是因為他堅信，在這個世上，一定還有著他的同類。

柏高立志獨身。

柏高自稱為躲在水底的人，像一尾自由自在的魚，擇清水而居，不想再主動招惹女性，他說，這也就不會騷擾社會。他的愛情婚姻家庭觀就是：我曾經(jīng)滄海，已經(jīng)厭煩了，今后我不妨礙社會，社會（應解讀為女人）也不要來煩我。

他的理論很簡單，他說：我相信愛情的存在與絕美，愛情就像一個人發(fā)高燒一樣，高燒過后必定退燒。假如你在高燒狀態(tài)下想結(jié)婚，情有可原，但是，高燒退后，你能否保證你的感情一如往昔？我就是這一輩子，下輩子干什么我不可能知道，為什么不好好利用這輩子選擇真正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干？

柏高將婚姻的利與弊作了一番比較。最終發(fā)現(xiàn)弊大于利。他認為婚姻有著誘惑，但很短暫，那是一種踏實感，身心莫名其妙愉快無比。但是，海誓山盟是別人的故事，他絕不能保證自己會終其一生去愛一個女人，不相信30年50年后，對一個女子還保持不變的情懷。

他認為，單身是不必說抱歉的。沒有婚姻問題的束縛，也不用向任何人妥協(xié)，但愛情過去后，不會因為婚姻一紙證書的束縛，委屈自己與將就自己。人生很短，為什么不自私一點呢？

柏高并不是個清教徒，往往有選擇性地擇偶交往。他喜歡那種干脆而靈性的女子，很怕沾上另類小女人，害怕那種放不下的女人在與他分手時要死要活。在深圳，柏高最長的愛情之旅僅僅持續(xù)了八個月。八個月后的某一天清晨醒來，他忽然對自己產(chǎn)生了疑惑，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戀愛的激情了。恰巧中午，對方打電話來約他去小梅沙小住。這里忘記交付一句，這位柏高是個性情中人，戀愛期間的每一個月，他都喜歡帶著新鮮的愛情夥伴去小梅沙聽濤，看海，搭帳篷。當該月月初，女友約他前行時，他的拒絕乾脆而不拖沓：「去那地方干嗎？你不覺得膩煩了嗎？」

女友也是位高傲的公主，怎能受得了這口氣？收拾，甩門，去也。

去冬，一位漂亮女性逼他結(jié)婚，掏出刀子準備嚇唬他，他難過了一個多月。等女友冷靜下來，他對她說：「你知道嗎？當你苦苦哀求我時，我的心會軟，但是并不是心軟了，就一定要挑這個擔子，我這番不情愿，你認為，跟著我會使你幸福嗎？」

嚇跑女友后，柏高再不敢奢望談戀愛，拎著重重的攝影器材去了四川的青城山，小住了半個月。

柏高抱定獨身主義，在當今，社會能寬容他，但他至愛的人不會寬容他，這就是他的寡母。他是獨子，母親70多歲了，常常打電話來威脅他，再不結(jié)婚她就死給他看，或者罵他沒有孝心。柏高對母親說：「媽媽，我不能因為你需要我結(jié)婚，就走一條我本不愿意的路。假如你將此作為孝心來要求我，我這一生都會令你失望�！�

現(xiàn)在，柏高的母親仍舊不理解，電話常常從老家打來，電話里，母子常常爭吵。

其實，柏高在本職工作中干出了一番成績，他創(chuàng)作的劇本每每看好，香港翡翠臺與亞視中常常有他和戲劇界同行創(chuàng)作的劇本。他的數(shù)入狀況不錯，房子買了兩套，想把母親接來，母親認為孤兒寡母太冷清不干�，F(xiàn)在，柏高的業(yè)余生活很豐富，踢踢足球、打打網(wǎng)球，健身、攝影、學聲樂，生活豐富多彩。說實話，他是我在單身沙龍中遇見的惟一一位抱定獨身想法的人。

芙蓉出水香自溢

假如在一個人的車站，注定要獨立行走一生，也要為自己快樂地站好每一班崗，開心過好每一天。這是大齡女子南荷給我的印象。

和她有約的那一天，是10月2日上午。我們在地王大廈門口碰面，南荷一襲白衣白裙，手持一束姜花赴約�；钕耜愐蒿w油畫中走出來的清末古典女子，有著說不出的韻味，就像一枝雨后的清荷。我看得癡了過去。

我以為她手中的鮮花，代表一個約會。她聽后淡淡一笑說，花是送給自己的。一星期一束花，已成習慣。專買花攤的花，價格不會太貴，可以買來好心情。她奉勸我也如法泡制。

我和南荷邊逛街邊聊天。

南荷23歲考取美國一所名牌大學，30歲那年執(zhí)意從國外回來，到一家外資企業(yè)做主管。她的父母和妹妹仍然留在遙遠的異國，她選擇深圳，因為喜歡這里的氣候�；貒�的道理很簡單，在國外尋找另一半比登天還難。但是，來到深圳后，她驀然發(fā)現(xiàn)，在此擇偶亦非易事。前幾年，她還用心去應付一些好心朋友的相親。這三年來，她自言已練出火候，心靜如水，無欲無求。

她的人生觀值得許多單身朋友借鑒：善待自己，哪怕一生獨行，也絕不蹉跎光陰，學會享受屬于自己的光鮮日子。

逛街逛累了，南荷邀我去她的公寓小憩。

她的家在福田新區(qū)內(nèi)一幢高樓內(nèi)，二室一廳的格局。進得門來，我眼前一亮，裝修并不奢華的客廳內(nèi)，一套白藤布藝沙發(fā)散發(fā)古樸氣息，玻璃桌面的六人餐桌上，一束鵝黃康乃馨靜靜綻放。南荷將剛買來的姜花插在一只白水杯里，空氣中立刻就飄浮著淡淡的姜花香。

客廳內(nèi)，有一架德國公主牌鋼琴，一把小提琴，一輛健身單車，一只綱球拍。我留意到客廳的一面墻上，有一張白卡紙制成的卡通時間表，這是南荷的每日安排：星期一晚去健身，星期二與星期四學打網(wǎng)球，星期三自由活動，星期四學鋼琴，星期五替北方的一家出版社翻譯一本暢銷書。至于星期六與星期天，上面沒有寫明，我問她有何安排，她倒笑了，答曰：看書睡大覺，有時，也去單身沙龍，這兩年，去得很少了。

那天中午，她執(zhí)意要做飯給我吃，我嚇了一大跳，在我的眼中，大齡女子很多都是靠方便面隨意打發(fā)一餐。進了她的廚房，才發(fā)覺炊具樣樣齊全，功能齊全到連打蛋器都一個不拉。她將圍裙一系，給我做了頓三菜一湯的正宗川菜，還切了些家鄉(xiāng)人帶給她的麻辣香腸。好吃得讓人驚羨。她說，她餐餐都是兩菜一湯，從來不用方便面搪塞肚子。中午在公司不能回家做飯，她就頭天晚做好飯盒。全公司20多個人，每個人都忍不住到她碗里夾上一筷子。

午飯后，我站在她家的陽臺上看新區(qū)風景，又發(fā)現(xiàn)了這位大齡女子的美麗一面：陽臺的防盜網(wǎng)上爬滿了常青藤，片片枝葉青翠怡人，三株茂盛的紫荊花花開不敗，分外惹眼。不像別的大齡女子，陽臺上往往都是半死不活的可憐植物。南荷見我盯著常青藤看，不無得意地說，那是她專程從上海帶回來的，飛機上不許帶植物，為了這點難得的綠意，她坐了兩天火車。

南荷拿出一大疊影集給我看，都是她的旅影仙蹤，有她自拍的倩影，更多的是她拍的風景。每年去兩個城市旅行是她必不可少的功課。她去年獨行去了莫高窟與河西走廊，今年上半年她去錢塘江觀潮，還差點被潮水卷走，這令她有驚無險。今年的11月底是她的生日，她準備約女友同去周莊看風景。

南荷就是這樣一位真女子，真正善待自己的心靈。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自己擁有什么。她認為，人生很短，各類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動都重在經(jīng)歷與參與，假如沒有緣份遇上另一半，也要過好自立獨行的一生。因為，你自己都不善待自己，誰還會善待你？

這些天來，我在大大小小的單身群落中采訪，我發(fā)現(xiàn)，很多大齡女子悲悲戚戚，心有不甘，抱怨天有不公，接觸南荷后，卻發(fā)覺原來一個人的人生也可以這般快樂與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