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十大機遇(1977--2000年)
文 /王海
從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改革開放的中國如大河奔流,涌來一個又一個潮流,善于弄潮沖浪的一代又一代人,抓住機遇,改寫自己的命運。猛回首,不覺自問:我抓到了什么?
第一大機遇:高考
參與人數(shù):空前絕后的570萬(我見過一份資料提供的數(shù)字更嚇人:1169萬!思慮再三,不敢采信)。
機遇保質(zhì)期:永遠有效
機遇把握率:1977年為30∶570,即1∶19,之后參見每年高考錄取率。
配樂:野百合也有春天(羅大佑)
1977年,"文革"后我國第一次恢復高考制度。是年9月,中國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jīng)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tǒng)一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
這次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全國高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高考的招生對象是:工人、農(nóng)民、上山下鄉(xiāng)和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干部和應屆高中畢業(yè)生。會議還決定,錄取學生時,將優(yōu)先保證重點院校、醫(yī)學院校、師范院校和農(nóng)業(yè)院校,學生畢業(yè)后由國家統(tǒng)一分配。
1977年10月21日,中國各大媒體公布了恢復高考的消息,并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將于一個月后在全國范圍內(nèi)進行。
與過去的慣例不同,1977年的高考不是在夏天,而是在冬天舉行的,有570萬人參加了考試。百廢待興的中國,居然拿不出足夠的紙張來印試卷,為了解決恢復高考后第一屆77級的考卷急需用紙,中共中央決定,調(diào)用印刷《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紙張。雖然按當時的辦學條件只錄取了不到30萬人,但是它卻激勵了成千上萬的人重新拿起書本,加入到求學大學中去。1977年的國家,各行各業(yè)對知識、對人才的需求和吸納在今天看來仍是十分驚人的。1982年,"文革"后首批大學畢業(yè)生新鮮出爐,隨即被"一搶而光"。十年浩劫對我們的政治體制和知識結(jié)構(gòu)的解構(gòu)是空前的,而重新整合無疑需要大量的新鮮血液。
1977年的高考,沒有減負呼吁,沒有舞弊傳說。
1977年的高考,野百合也有春天。
第二大機遇:文學青年
參與人數(shù):不詳
機遇保質(zhì)期:約1978年-1983年
機遇把握率:略高于中國作家獲諾貝爾文學獎
配樂:執(zhí)著(田震)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沒有"文學青年"的條目。在本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確有這么一個小圈子,有這么一些青年,他們的精神氣質(zhì)與憤青(憤怒青年)、搖青(搖滾青年)一脈相承,但無疑比后者在外部表現(xiàn)方式上文雅許多。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他們比常人更接受文學及其操作管理機構(gòu)的中樞。
在受"招安"之前,"文學青年"是一個理直氣壯的自由職業(yè)。實際上,在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幾年里,有不少文學青年最終依靠自己手中的那支筆完成了對主流社會的孜孜不倦的狙擊并成功地躋身其間。
我之所以把文學青年列入提升人生命運的十次機遇之一,是因為我相信,盡管這批人的成才率極低,但已經(jīng)是社會偏愛的結(jié)果了。陳村好像說過,一個大男人,不去戰(zhàn)死疆場,或者死在女人的繡床上,光舞文弄墨實在不是一件太光榮的事。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學青年短暫的輝煌其實是概率在起作用。
在淳樸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文學青年是一個毫無疑義的敬語,它包含了當事人本身的價值追求及外界的寬容和認同。
但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而文學青年并不是那只發(fā)愁暴風雨來得不夠猛烈的海燕。
第三大機遇:知青返城
參與人數(shù):上海約四十萬,全國超過200萬
機遇保質(zhì)期:一等品,1978年-1983年;二等品,1984年-1986年;三等品,……
機遇把握率:越早越好
配樂:故鄉(xiāng)的云(費翔)
與其把"知青返城"作為改變知青命運的一次機遇,莫如說在更大程度上改變了知青子女的人生。上海當年支援邊疆的知青約四十萬人,他們子女的數(shù)量據(jù)保守估計在45萬至50萬之間。
1980年5月某日,新疆阿勒泰,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十師182團團部俱樂部。我坐在幾百名上海知青中間看完了法國電影《佐羅》。之后知青并不散去,開始靜坐,為爭取回滬的權(quán)利。我父親也參與了那次行動,那是他一生中參加的惟一一次略帶政治含義的集會。
1980年8月,我一家四口終于回到了上海。在這前后,大批云南、新疆、內(nèi)蒙古和黑龍江的知青帶著空空的行囊,帶著酸楚的眼淚,開始大規(guī)模返城。知青們當時的口頭禪是:感謝鄧大人。
我的父母回滬后,分別在一家醫(yī)院和一家電器廠工作。他們的返城方式正是當年最具代表性的:頂替和病退。回滬4年后,父親分到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雖然不大,但以80年代中期的標準衡量,一家四口住足夠了。父親常慶幸自己趕上了福利政策的尾巴。母親則總結(jié):"要回來得趕早。"此言極是,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徹底變得面目全非之前,我們一家總算上了軌道,沒有被生活甩得太遠。
第四大機遇:招聘
參與人數(shù):以百萬計
機遇保質(zhì)期:一次性
機遇把握率:低于高考平均錄取率
配樂: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張洪量)
這里所說的招聘特指80年代中期幾次大規(guī)模面向社會,廣納賢才的行為,被錄用者的去向多為政府機關(guān)、金融機構(gòu)、一些執(zhí)法部門、報社。
我所知道的一個當時最有意思的新聞發(fā)生在一個姓姜的年輕人身上。此人插過隊,會一手電工活。金融系統(tǒng)對外招聘時他去報了名,理想是進銀行做一名電工。他很順利地通過了考慮,組織上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專長不僅僅局限于電工。他就是現(xiàn)任中國工商銀行行長姜建清。
當時的招聘,其實是對一些"在野"人才的最后一次大赦,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的"堅壁清野"。
應聘者雖然沒趕上數(shù)年前恢復高考這班車,但手頭大多有一張電大業(yè)大或成人自學考試的文憑,并且有相當部分的人在各自的單位里混得還不錯。當橄欖枝在彼岸搖起的時候,嗅覺靈敏的他們抓住了也許是他們這一代人一生中最后一次提升自己命運的機遇。
第五大機遇:出國留學
參與人數(shù):1978年至今出國留學人員近二十萬,總參與人數(shù)≈20萬÷各國領(lǐng)事館平均拒簽率
機遇保質(zhì)期:至今仍有效
機遇把握率:參與各國領(lǐng)事館平均拒簽率
配樂:外面的世界(齊秦)
1978年12月27日,在與西方世界隔絕了近四十年之后,首批50名中國留學生乘飛機,經(jīng)巴黎、紐約,抵達美國首都華盛頓。在機場,他們受到了中國駐美聯(lián)絡處副主任韓敘和美國國際交流部署主任哈瑞德先生的迎接(摘自錢寧《留學美國》,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第142頁)。
對中國這樣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出去看看無疑是增長見識的有效手段之一。對那些真正渴望讀書的人來說,國外的學術(shù)水準和環(huán)境國內(nèi)難以企及。對另一些假借留學之名,只想出去扒洋分的人來說,彼岸遠遠高于此地的勞動力價值才是最大的目的。
僅從奮斗的結(jié)局上看,上述兩類人殊途同歸:前者完成了學業(yè)學術(shù)上的原始積累和提升,后者完成了資本上的原始積累和提升。最終這兩類人都提升了自身的命運。很難說雙方存在什么高下。知識能變成財富,但如果有人直奔成品而去,我們實在也不好意思責備他不夠含蓄。
第六大機遇:下海
參與人數(shù):以千萬計
機遇保質(zhì)期:通常永遠有效
機遇把握率:參見當年私營工商個體戶倒閉率
配樂:大海的呼喚(朱明瑛)
今天看來這是一個有點傻乎乎的詞語。但在當初,只有腦筋活絡的人才敢于砸掉自己的鐵飯碗,毅然下水。80年代末,我大學里一個老師下海開飯店,大約是由于他還是個作家的緣故,報紙對此很感興趣,連篇累牘地報道。不久飯店虧損,老師趕緊上岸。報紙又有點幸災樂禍地說他"不幸嗆水"。
現(xiàn)在看來,80年代末下海似乎晚了點。下海風險的大小總是和下海的人數(shù)成正比。下海的口訣和毛主席的游擊方針類似:人無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廉,等別人都有了,新了,廉了,你只好轉(zhuǎn)向了。也是,完成了原始積累,你還等什么?
時代總是給先知者最大程度的恩澤。
說到下海,我不得不提及其中的另類:北方的倒爺和上海的打樁模子,改革開放初期,是他們南下北上不亦樂乎,為我們倒來了日本的液晶電子表、香港的喇叭褲、美利堅的萬寶路、不列顛的三個五,再后來一只籮筐扣路旁,外匯國庫券汽油票電影票球票大小統(tǒng)吃。出國混的人哪個沒有和他們直接間接暗通款曲?
這批人下海,下的是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賺的政策空子錢,拾遺初闕的錢,其性質(zhì)和無限責任公司差不多,整個身家都在里邊,一個閃失就會抹掉一批"模子",當然可以從頭再來。
第七大機遇:涉外婚姻
參與人數(shù):不詳
機遇保質(zhì)期:通常有效
機遇把握率:低于當年中國人離婚率
配樂:漂洋過海來看你(娃娃)
這里所說時涉外婚姻指中國公民和外國公民(包括外國人,外籍華人,在我國居住的外籍僑民及無國籍人等)之間的婚姻。
說涉外婚姻提升了一個人(通常是女人)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可恥的,事實如此,涉內(nèi)婚姻還有喜旺那樣先結(jié)婚后戀愛的。
一個我知道的典型例子:我母親工廠里一個同事的女兒,1984年還在五角場75路公共汽車上當售票員。這一年的某一天,她遇上一名巴士求愛者,是個華裔日籍。我補充一句,女售票員相當漂亮。
后來的故事和所有的跨國婚姻差不多。女方經(jīng)過考察,決定嫁給他。十幾年過去了,據(jù)我所知他們感情不錯,還在萬科花園買了大房子,和父母弟弟住在一起。這個故事充分說明,接受一個唐突的求愛者的風險并不比其他什么婚姻方式更大--這對涉外涉內(nèi)婚姻都適用。
不可回避的是,涉外婚姻背后的支撐點是金錢。但如果你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中,所謂精神追求之流毒不算太深的話,這樣的婚姻起碼比別種的起點要高一點。誰敢斷言這樣的婚姻一定就不幸福?如果有讀者用婦女自強自立的觀點反駁我,我更不服--還有洋妞把咱中國小伙子"娶"出去的呢。
第八大機遇:認購證
參與人數(shù):十萬左右
機遇保質(zhì)期:一次性
機遇把握率:一旦擁有,即為100%
配樂:把悲傷留給自己(陳升)
這事發(fā)生在1992年,而且一去不復返。30元人民幣一張,保賺不賠,每想到這里我就悵然若失。
最幸運的人是一老太,懷揣積蓄去銀行買國債券,不想走錯地方,買回一疊花紙頭,不日暴富,晚年自尊自強。
最懊惱的人:所有買了認購證又吵了去退掉的人。
對那些最終依靠認購證提升了自己命運的人來說,認購證是一張通向新生活的通行證,對那些與之擦肩而過的人來說,認購證是心靈上一道抹不去的傷痕。類似的情況恐怕只有1980年版的猴票身上發(fā)生過。
第九大機遇:網(wǎng)絡
參與人數(shù):數(shù)百萬
機遇保質(zhì)期:不詳
機遇把握率:高于文學青年的成活率
配樂: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革命歷史歌曲)
上個月看《相約星期六》,一個三十幾歲模樣的瘦瘦的C什么O在電視里說,再過兩年就退休,和愛人一起享受生活。我想想自己還要30年才退休,屆時能不能享受得到生活還是問題,趕忙換臺看《歡樂蹦蹦跳》。蹦蹦跳里的兒童正在說自己長大后想干什么,其中一個說想開叉頭(的士),而且指定要"強生"的。
我數(shù)了數(shù),沒一個說要當C什么O的,稍稍欣慰。
說網(wǎng)絡提升一個人的生活,知本家當然是最明顯的例子,這里按下不表。光說說所謂的網(wǎng)絡作家吧:李尋歡們、安妮寶貝們、寧財神們、邢育森們,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他們是什么呢?文學青年?好像他們又缺一點文學青年的傻勁,至少他們在文字上的名聲不會達到今天的高度(水平是另一回事)。
我最先以為網(wǎng)絡作家是一群特清高的人,為此還自省過一陣子,等后來他們的作品下網(wǎng)變成印刷品,鋪天蓋地的,據(jù)說其中一個很牛的妞對自己作品的印數(shù)很講究,不達到某個數(shù)量不準出版社亂說亂動,我懸著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達不到別人的高度,讓別人低就你也是一樁快事。寫到這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邏輯錯誤,網(wǎng)絡作家的高度原本就是虛擬的,就像網(wǎng)上的數(shù)字化生存的世界,不存在什么達到達不到的問題。
第十大機遇:卡拉OK
參與人數(shù):全民
機遇保質(zhì)期:永遠有效
機遇把握率:萬一
配樂:卡拉永遠OK(譚詠麟)
這里說的卡拉OK不僅僅指唱歌,而是指一種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參與人數(shù)眾多的模仿行為?匆娐櫺l(wèi)平守擂成功就送孩子去學圍棋,看見中國女排得冠軍就送孩子學排球,看見范志毅年薪百萬就送孩子踢足球……
卡拉OK的特征是參與性可以廣泛,但成才率極低。雖然大家都明白這一點,但都想賭一把,因為一旦成功,收益實在太大。有點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味道,可以參與,但平常心最重要?ɡ璒K廳里殺人不見血的歌聲實在太多了,沒有思想準備甭進去。
(摘自《中國人格病態(tài)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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