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文潔若
文.常敬竹
73歲的文潔若依舊棲身于北京木樨地那座老樓里,這里曾是她和丈夫蕭乾先生共同的家,1999年2月11日,蕭乾先生謝世后,她開始了一個人守著老房子的生活。
文潔若的身上并沒有多少老態(tài),頭發(fā)還是那樣烏黑茂密,思維還是那樣活躍敏捷。說起話來還是那樣快言快語,寫作和翻譯的時候,還是那樣忘我和投入。文潔若說,家中的一切擺設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客廳的墻上掛滿了蕭乾的照片。這使她的心中減少了寂寞和空蕩的感覺。每當寫作勞累的時候,坐下來靜靜地看一會墻上的照片,心中會感到平靜和溫暖,這種感覺外人自然無法體味。
「我很喜歡這個家!刮臐嵢粽f:「蕭乾先生在世時,我們把這個家叫『小作坊』,我們在這里一起寫作,一起翻譯,一起快樂地生活。那時,我們每人一間書房,常常天不亮就起床,深夜時分還不愿休息,我們穿最樸素的衣服,吃最簡單的飯菜,生活依舊充滿了樂趣,心中依舊感到充實,因為我們有大塊的時間可以讀書,寫作和翻譯。能夠做自己最愿意做的事。是我們最大的幸福和滿足!鼓菚r的文潔若和蕭乾,還常常進行「寫作比賽」,在他們擺滿了書的家中,有許多作品都是他們自己翻譯和寫作的,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又是在這間「作坊」里孕育和誕生的。
客觀地講,如果我們僅僅把文潔若作為蕭乾先生的夫人來看,顯然是不公允的,她1950年從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英語專業(yè)畢業(yè)后,長期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為人作嫁,但這并沒有影響她的翻譯和創(chuàng)作。尤其是在日本文學翻譯方面,更是取得了驕人的成就,她是中國個人翻譯日文作品字數(shù)最多的翻譯家。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先后翻譯出版了14部長篇小說,18部中篇小說,100多篇短篇小說,共計800余萬字。她把日本知名作家井上靖、川端康成、水上勉、三島由紀夫等人的代表作翻譯介紹給中國讀者,為中日文化交流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今年8月27日,日本外務大臣河野先生在北京主持表彰頒獎儀式,表彰她通過文學翻譯為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所作的重大貢獻。
回首自己所走過的人生道路,文潔若并不抱怨什么,她大學畢業(yè)后,嫁給了已經(jīng)離過三次婚的蕭乾,她欣賞蕭乾先生的人品和才華。他們共同度過了三年好時光,蕭乾先生就被錯劃為右派,挨批斗、到湖北勞改,長達二十多年的人生沉浮。文潔若說:「『文革』中,我的母親被逼致死,蕭乾也曾自殺過,說不清是什么力量讓我挺過來了,我從沒有因為蕭乾落魄而懷疑他的價值,更不后悔自己的選擇,我相信苦難的日子終究會結(jié)束!刮臐嵢舻降兹缭傅葋砹巳松杏忠欢蚊篮玫臅r光,可惜太短暫了,已經(jīng)邁入人生晚年的蕭乾經(jīng)常鬧病,因此,文潔若不得不又過起了以醫(yī)院為家的生活,為了陪伴和照顧丈夫,她不得不常年睡在醫(yī)院窄小的折疊床上,不得不在醫(yī)院的一張又矮又小的木桌上翻譯和寫作。在長達數(shù)年的時間,她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很少有時間回到離醫(yī)院并不遙遠的家中。作為一名中外知名的翻譯家,作為一位獨立的文化人物,文潔若的身上的確有一種執(zhí)著而純粹的品質(zhì),那是一種令她為之甘愿付出一切的精神追求。
一個人生活的日子說來就來了,盡管毫無心理準備,但文潔若還是很快適應了。不用再費心勞神地操持,也沒有了那么多的牽掛,文潔若卸掉了心中的所有重負,全身心地投入寫作和翻譯,對她來說,這或許是一生中最為輕松的時候了。幾乎沒有什么家務要做,對穿戴從來不講究,一件藍色的咔嘰布上衣穿了十幾年還不舍得扔棄,一件紅色的毛衣袖口都有些脫線了還洗得乾乾凈凈地放在衣櫥里準備秋天穿。房間里的擺設陳舊而樸素,沒有一絲一毫的奢華之氣,文潔若的飲食也簡單到了極點,有時一袋薯片就是一頓午飯,一個茄子切幾刀拌拌就是一個菜,這樣的情形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除了在家寫作,文潔若很少下樓,對她來說,外出多半是去郵局寄信,取匯單或是去食品店采購食品。
對文潔若來說,日子依舊顯得那樣忙碌,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蕭乾先生的許多文章需要整理出版,蕭乾父子通信集需要編輯校對,一部厚厚的《圣經(jīng)》等著翻譯,她還想寫寫她的翻譯過的50名日本作家。此外,還有那么多的約稿信和上門索稿者令她應接不暇……對文潔若來說,出版作品已經(jīng)成了一件與錢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事情,因為她總是用這本書的稿酬去填補那本書的虧損,經(jīng)常出版幾本書卻掙不回一分錢。
文潔若說:「我喜歡這種忙碌,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只要身體允許,我愿意這樣忙碌下去。」
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2000年12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