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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共和國歷史上無法忽略的名字;她曾經(jīng)集對女性所有能想象的贊美于一身;她的名字前永遠跟著一長串大家熟知的黨政名流。
現(xiàn)在她說,我不想再做他們的附屬了
文/羅雪揮
章含之,熟悉她的人,大都有了一定的歲數(shù)。如果說起她,他們無一例外地會在這個名字前加上一長串的定語:段祺瑞政府的司法總長兼教育總長的中國著名人士章士釗的養(yǎng)女、毛澤東的英文翻譯、前外交官喬冠華的妻子以及洪晃的母親等等。
而對歷史不了解的年輕人可能會問,“章含之是誰?”
這是一個在共和國歷史上無法被忽略的名字,這個擁有過“美麗”、“優(yōu)雅”、“傳奇”、“刻骨的愛情”等等所有被施于想象的名詞于一身的女性,就這樣在無聲的歲月中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不久前,她的回憶性文集《跨過厚厚的大紅門》和女兒洪晃的《我的非正常生活》幾乎同時出版。半年時間發(fā)行量達15萬冊,重印了10余次,已成為中國最暢銷的歷史回顧書籍之一。
由此,這位68歲老人的自傳性回憶再次激活了人們對她及那段備受矚目歲月的關(guān)注。
一個夏日的上午,在蟬鳴包圍的四合院內(nèi),章含之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盡管心有準備,可言談中老人的坦率和生命中承受之重還是極大地震撼了我們。
“我在哪兒呢?我永遠是別人的附屬品”
30年前,就在這棟古老的房里,38歲的章含之和61歲的喬冠華舉行了婚禮。為了這一天,他們的愛情歷經(jīng)磨難,壓力不僅來自社會、喬冠華與前妻所生的子女甚至還來自于高層。
次年,喬冠華出任外交部長,他的才華享譽國際外交舞臺,這也是其事業(yè)的鼎盛時期。那是他們一生中最甜蜜的一段時光,那時喬冠華的所有照片全都是滿面的笑容。
時過20年后,提到喬冠華,章含之仍然會落淚。
新聞周刊:有人評價《跨過厚厚的大紅門》是一本說真話的書。但是在其中寫喬冠華和您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基本上都是點到為止,20年過去了,有些話還是不能夠說嗎?
章含之:是,20年還不夠長。
我們自己親身走過了這一段,應(yīng)該更有權(quán)力來講。但是恰恰是現(xiàn)在自己恐怕還不便于講?赡苁堑轿覀兿乱淮说臅r候,才能比較冷靜地去回顧這一段,把深層的東西真正地如實反映出來。
中國的事情,我看50年以后也許可以全盤地說出來?
新聞周刊:寫作的初衷是什么?
章含之:開始的時候,挺簡單一個目的,就是老喬去世以后,他的好朋友馮亦代問我,你下一步準備做什么?我想并不需要誰來給我下一個結(jié)論,我會自己來說,而不是要別人來給他一張紙上的評判。
我用我的筆來告訴大家喬冠華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讓歷史給他下結(jié)論。我是一個學(xué)外文的人,在這以前我沒有寫過文章。
新聞周刊:您的文章都是從回憶的角度去寫的,會有美化往事的成分嗎?
章含之:我想不會,因為這些東西都太真實了,太深了,很難會把它夸大,實際上我總覺得很多東西都還不夠?峙逻沒有完全寫出我自己心里的想法。
新聞周刊:喬冠華的兒女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評價過這本書,您覺得遺憾嗎?
章含之:她的女兒現(xiàn)在跟我關(guān)系不錯,她也要了我一些書,給她的朋友。
最近我給喬冠華在上海塑了一個像,她也去了,應(yīng)該說她還是承認了這些年來我為她父親所做的這一切。他的另一個孩子在仕途上可能有他的想法吧!
新聞周刊:喬冠華的像立在哪里?
章含之:在上海福壽園。是我自己花錢做的。我請錢紹武塑的像,塑得非常漂亮。
新聞周刊:立這個像對于您的意義?
章含之:在老喬彌留的時候,我就承諾他,你什么都不用說了,你沒有做的事情我會替你做完。你沒有說的話我會替你說完。就為這句承諾,我走了20年。從黑發(fā)走到白發(fā),這個像的落成,意味著我這個階段的結(jié)束。今后,這樣的文章我就不再寫了。
新聞周刊:您會從此封筆嗎?
章含之:不會完全封筆。但是這一類的東西我不寫了,或者說我該寫寫我自己了。因為我這之前寫的所有東西都是寫的別人,自己都是在別人的后面寫。這里面都是我是什么別的人的什么人,我在哪兒呢?我永遠是別人的附屬品,現(xiàn)在寫的東西基本上是這個格局。
關(guān)于自己:我會如實寫
章含之說她平時喜歡躺一把舊躺椅,她說躺在這個躺椅里看雨是喬老爺最喜歡的一件事情。“現(xiàn)在輪到我了。我也到了這個年齡了。我現(xiàn)在也躺在這里頭賞雨了!
新聞周刊:您會寫本關(guān)于自己的書嗎?
章含之:如果我還有精力再寫什么東西的話,就要寫寫自己。但這個自己,是很難寫的。必須有反思,對自己一生的反思和對這個時代的反思。要不然就沒有太多意義。
新聞周刊:但是這個反思必然會牽涉到對一些人的評價。比如說像毛主席?
章含之:我必須要如實地寫,F(xiàn)在還沒有寫,但是如果寫我自己我必須如實地寫。
我命運的每個轉(zhuǎn)折點都受毛主席影響。一直到我最后的一落千丈,也是他下的指示。實際上我是有很多很多感觸的,因為在政治上其實我和老喬都是非常地不成熟;仡櫘(dāng)年,我們幾乎像個孩子一樣的幼稚,根本不懂得當(dāng)時的情況很復(fù)雜,也不懂得當(dāng)時在主席身邊出現(xiàn)的那么復(fù)雜的情況。而對當(dāng)時政治上的險惡和主席的心理都不懂。
還有難寫的是對一個時代的反思。在那個時代里頭有很多的真情,也有很多讓人非常非常遺憾的東西。比如說大家都不得不去做違心的事,說違心的話,這是一個悲劇,等于大家都需要按照一個原則去撒謊。還有為了一種政治的需要吧,跟你這么了解的人,都可以背叛你。這種東西對人的傷害是很厲害的。
新聞周刊:但是這樣寫的話,可能會牽涉一些活著的人。即使是一些已經(jīng)過世的人,也都是位高權(quán)重的人。
章含之:對。
新聞周刊:這些你都會如實地寫出來?
章含之:我覺得應(yīng)該。把它寫出來的原因是我們再也不要有這樣的一種時代了。每個人都要做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有良知的人。不能泯滅這個良知。
現(xiàn)在更多人稱她為洪晃的媽媽
和前夫所生的女兒洪晃是章含之惟一的孩子,如今成為她的精神支柱。洪晃特別佩服的是母親的堅強和洞察力,以“叛逆”著稱的她說,“我跟我媽很像的地方在于我們兩個人的為人。我們兩人都特別熱情,我們兩個人也都會因為自己的熱情給自己找來無數(shù)的麻煩。”
洪晃說,我和我媽的情感,與中國任何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沒有什么兩樣。
新聞周刊:現(xiàn)在更多的人稱您為洪晃的媽媽。
章含之:對,現(xiàn)在就有人管我叫洪晃的媽。
新聞周刊:女兒在您心目中的位置?
章含之:她在我的實際生活中占的比例很少。因為我們倆幾乎很少碰見。但是她是我的一種支撐,一種感情上的支撐。如果沒有洪晃這種支撐,那我真成了一個人了。所以這就不僅是普通意義上的母女關(guān)系。
新聞周刊:在洪晃很小的時候她就被送出國深造,但她走了不同的路,并沒有繼承您的事業(yè),在外交方面有所發(fā)展,比如像她的同學(xué)章啟月那樣。您有沒有覺得遺憾?
章含之:我倒一點不覺得遺憾,而且即使她想走這條路我都不大愿意,因為我經(jīng)歷的官場的東西太多了,這不適合洪晃的性格。因為那種工作不允許過分張揚自己的個性。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而更好。
新聞周刊:喬冠華已經(jīng)逝世20年了,在這20年里,除了完成您對喬的承諾外,有沒有考慮過再接受另一份感情,去過一種普通的生活?
章含之:這是不能強求的。經(jīng)過了那么一段以后,很難了。不可能有喬冠華這種機遇。我的朋友黃宗英曾經(jīng)說過,她說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大海以后,不可能再在小溪里游泳。我不知道這句話適合不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