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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象征著黑白電影時代的終極浪漫;他是好萊塢短暫的英雄時代里最為嘹亮的一聲號角;
6月12日,這位美國百年電影史上的“頭號英雄”,87歲的格里高利·派克安然遠逝。留給影迷的是那張永遠俊美的微笑和他孤獨而正直的時代記憶
這真是一個告別的年代。不到半年的光景,我們揮手告別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自戕的香港明星與落難的伊拉克獨裁者漸漸麻木的心靈已不易再有斷腸的離情別緒。正是北京大疫的陰云初散時,忽然一位異國老者的故去還是讓我們心頭一緊,并悄然遙想起一個早已逝去的黑白時代。
格里高利·派克如一縷鄉(xiāng)愁,讓我們依稀回憶起少年時候的浪漫憧憬,塵封土漬的老派矜持,并無法繼續(xù)逃避靈魂于暗夜里的反復追問:“我們是否以一種有價值的方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內(nèi)心是否還向往這種孤獨的正直?”
黑白時代的浪漫終章
格里高利·派克象征著黑白電影時代的終極浪漫
半個世紀以來,他們始終如兩滴最純凈的清水滋潤著人世間愛情的種子,使少年男女沖破心田的第一枝愛的萌芽沐浴無邪的春光。沒有派克與赫本的光影流連,羅馬終歸只是一座堆積著古老遺跡的破落都城罷了,而自從50年前那一場春夢,甚至連整個意大利都成為了癡情者追夢的天堂,求愛者無言的沙場。
他們締造了一個傳誦不絕的愛情童話,童話里的主人公永遠年輕俊美,永遠徜徉在古羅馬宮殿旁的噴水池邊。而87歲的格里高利·派克安然謝幕了,如同一首滄桑的老歌唱完了尾聲。
那些曾和他的時代呼吸與共的浪漫故事,在黑白膠片的閃爍中依然散發(fā)著不滅的芬芳,它們沉靜地昭示好萊塢經(jīng)典時代的愛情信念。在穿插著豐乳肥臀的“后現(xiàn)代情色”晃過眼簾的時候,我們依然深情地注視著懷抱死去的戀人獨立寒秋的葛麗泰·嘉寶(《瑞典女王》,1933),縱馬躍出烈火危城的克拉克·蓋博與費雯·麗(《亂世佳人》,1939),在卡薩布蘭卡幽暗的小酒館里傾聽一曲《時光流轉(zhuǎn)》的亨弗萊·鮑嘉與英格麗·褒曼(《卡薩布蘭卡》,1943),以及當然在羅馬街頭美麗邂逅的奧黛麗·赫本與格里高利·派克(《羅馬假日》,1952)。
在電影藝術(shù)最富激情的黑白時代里,這些不朽的名字曾經(jīng)綴聯(lián)成一首深沉的戀曲,傳唱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那個時代的愛情更偏重于書寫一種血色之下的靈魂撞擊,更標舉一種舍己為人的悲劇之愛。
今天,我們在一個愛情失憶的年代里緬懷一位偉大的銀幕愛人,他曾經(jīng)如此莊嚴地放棄了幸福之愛的許諾,卻斷然不肯放棄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驕傲與尊嚴——那種屬于我們祖父一輩的老派驕傲,屬于一個已經(jīng)逝去的大時代的堅硬品質(zhì),或許還能在發(fā)黃的家庭相簿里尋到些微茫的痕跡。
正是在十年前,奧黛麗·赫本離開了這個紛繁混亂的塵世,成為“上帝身邊最美麗的天使”。她曾把生命中最后的年華獻給了地球上流離失所的兒童,成就了一生中最偉大的事業(yè)。后她而去的格里高利·派克同樣如標槍一般挺直地走到生命的盡頭,正大光明如王者一般永恒地睡去。
50年時光飛逝,羅馬城依然如故,街頭的孩子們?nèi)耘f朝著有兩千年歷史的殘墻斷壁踢球嬉鬧。曾經(jīng)守護過這片愛情風土的銀色戀人翩然遠逝,而游蕩在城中故地往來驚叫的情侶們無一不是昔時的贗品。
永別了,派克。
永別了,黑白光影時代的美麗愛情。
英雄時代的騎士挽歌
“絕世情人”并不是格里高利·派克最高貴的稱號。就在派克辭世之前不久,美國電影學院曾經(jīng)將百年電影史上“頭號英雄”的桂冠戴在了他的頭上。這個從未在銀幕上飛檐走壁、殺人放火的謙謙君子之所以成為美國人民道德勇氣的楷模,是因為他所飾演的律師阿蒂克斯·芬奇在電影《殺死一只知更鳥》(To Kill a Mockingbird,1962)中,舍生忘死地為一名被控強奸白人婦女的黑人進行辯護。
美國加州大學法學院教授麥克爾·艾斯默曾經(jīng)在他的著作《影像中的正義》中,對這位小鎮(zhèn)律師做過如下評述:“格里高利·派克所扮演的芬奇律師樹立了為所有律師所向往、卻鮮少有人能夠達到的職業(yè)風范:無論前途多么險惡,無論請求他辯護的被告人多么為社會所痛恨不齒,只要做出了承諾,他便不惜一切代價,堅定不移地為委托人抗辯到底。”
真正的銀幕英雄并非好勇斗狠的動作高手,而是義無返顧的普通公民。這是好萊塢在它短暫的英雄時代里最為嘹亮的一聲號角,曾經(jīng)振奮起多少有良知的民眾挺身為民權(quán)運動振臂高呼。
20世紀的50至60年代不再是鄉(xiāng)謠浪漫的田園時光。冷戰(zhàn)的開始令美國國內(nèi)“反共防諜”的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每一個在好萊塢謀生的人都要謹言慎行,稍有不滿就會被打入“赤色分子”的黑名單,淪入社會的底層。曾經(jīng)作為告密者向當權(quán)者出賣朋友的電影導演伊里亞·卡贊,直到2002年榮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依然沒有得到美國電影同行們的真正諒解。
在那人人自危的恐怖年代,保持道德的高潔成為一位藝術(shù)家最寶貴的操守,而格里高利·派克與他那些扮演過硬派牛仔的朋友們始終拒絕對人格尊嚴的任何叛賣。
早在1947年,格里高利·派克就曾經(jīng)在電影《紳士協(xié)定》里為美國猶太人的悲涼命運鳴不平,15年之后,他終于又以這部《殺死一只知更鳥》,參與到另一場民權(quán)戰(zhàn)爭——抗議美國黑人種族隔離制度的浪潮當中去。在影片里,派克以長達9分鐘的激情演講譴責了美國社會對黑人民眾的歧視與殘害,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的另一樁義舉更令其名垂史冊:1968年,當黑人民權(quán)領(lǐng)袖馬丁·路德·金遭種族主義者暗殺身亡時,身為美國電影藝術(shù)與科學院主席的派克毅然宣布將奧斯卡頒獎典禮推遲兩天,以哀悼這位偉大的人權(quán)斗士。在當時的險惡難測的時代背景下,這決然是不計身家性命的大義之舉。
終其一生,格里高利·派克都自豪于出演了阿蒂克斯·芬奇律師這個追求正義的銀幕英雄。他曾經(jīng)說道:“我將我所有的一切都傾注于他的身上——我所有的情感、我46年的人生經(jīng)驗以及我對于種族歧視與社會不公的憎惡之情。”
的確,派克因扮演這個角色贏得了一生中惟一的一尊奧斯卡獎,但更為重要的是,芬奇律師代表了自蘇格拉底以來所有不肯屈服于暴政統(tǒng)治之下的文明斗士,所有為“異端的權(quán)利”挺身作戰(zhàn)的古典英雄。
斯·茨威格在其史傳《異端的權(quán)利》里,曾引述法國啟蒙主義思想家蒙田的一段話,贊美千百年來那些舍生取義的人們:“他,雖身處危難,但英勇頑強;他,雖命懸千鈞一發(fā),但忠于信念,毫不氣餒。在從容就義時,以輕蔑和凜然的目光注視著敵人——他被擊敗了,但不是被什么人而是被命運;他被殺害了,但沒有被征服。最勇敢者往往是最不幸者,成仁比成功更值得羨慕!
如果可以,我愿在格里高利·派克的葬禮上默誦這段古老的文字,不獨是為了紀念一個曾經(jīng)在銀幕上與真實的生活中展現(xiàn)出無比勇氣的男子,更是在如此孱弱虛偽、寧為瓦全的“新世紀”里,紀念一個隨風而逝的英雄時代。晚安!格里高利·派克!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作者:朱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