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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華文摘》文章:李政道與楊振寧恩怨始末
2010年02月25日 14:38 來源:中國新聞網(wǎng) 發(fā)表評論  【字體:↑大 ↓小

  (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文/舒泰峰

  李政道和楊振寧坐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草地上討論問題,曾是一道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致。

  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與楊振寧的分裂,是華人物理學界一段著名的公案。

  兩位曾經(jīng)最親密的合作者,最終卻冷眼相向,內(nèi)情究竟如何?由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諾貝爾獎中華風云——李政道傳》首次詳細披露了二人恩怨的始末。

  “這是這樁學術(shù)界的豪門恩冤首次系統(tǒng)展示。”出版社編輯對本刊記者說。

  書的作者身份同樣值得一提,他是國學大師季羨林之子季承。季承長期從事科研管理工作,曾任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中國高等科學技術(shù)中心顧問,二人有長達30年的緊密合作。

  盡管李、楊分裂已長達半個世紀,如今他們已分別83歲和87歲高齡,但是時間并沒有消弭他們之間的恩怨。讀《李政道傳》,二人的恩怨貫穿其間,其詳盡的細節(jié)直擊人性深處。

  初識

  上世紀40年代,李政道正在西南聯(lián)大讀二年級?箲(zhàn)勝利后,蔣介石覺得原子彈很重要,也要造原子彈。他找到西南聯(lián)大的物理教授吳大猷、化學教授曾昭倫和數(shù)學教授華羅庚,對他們說,給你們十萬美元,一個大禮堂作為工作場所,請你們造原子彈。

  吳大猷他們說,造原子彈要先培養(yǎng)人才,建議選拔一些人去美國學習。

  李政道被選中,于1946年來到美國。但由于美國并不開放原子彈制造技術(shù),考察小組只能解散。據(jù)指示,他們可以用領(lǐng)取到的經(jīng)費在美國深造。于是李政道就去芝加哥大學師從費米學起了理論物理。

  那時楊振寧已在芝加哥大學當助教,他接到吳大猷的通知,給李政道他們在大學國際公寓預定了房間。楊振寧也是西南聯(lián)大校友,但比李政道高兩個年級。這是李楊的初次謀面。

  同在一所學校,交往自然開始。二人開始聯(lián)名發(fā)表論文,在生活上也成了親密的朋友。

  李政道入學后不久,由于他有雙份獎學金,經(jīng)濟上比較寬裕,就買了一輛二手小轎車。1947年夏天,他和楊振寧、凌寧開著這輛車去西部旅行。除了在大峽谷遇險的故事外,書中披露,李政道還說起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出發(fā)前,楊振寧提議三人按比例出錢,把那部車子買下來,回來后再由李政道一人出錢買下車子。楊振寧的這個提議究竟意味著什么,后來李政道才琢磨過味來。他對楊振寧的精于算計頗有感觸。

  合作

  博士畢業(yè)后,1950年,李政道到伯克利加州大學工作,擔任物理系助教。當時,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加州地方反華氣焰囂張,因而李政道在加州并不愉快。

  此前,1949年秋,楊振寧來到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做訪問成員。他知道李政道在加州的情況,于是兩人商量,李政道也來普林斯頓,可以一起作研究。

  書中寫道,楊振寧去找了院長奧本海默(美國“原子彈之父”),請他給李政道發(fā)出邀請信。于是,1951年9月,李政道偕夫人來到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

  李楊兩家比鄰而居,兩家人來往密切。楊振寧正在進行兩維伊辛模型的磁化計算研究,他希望李政道加入!斑@是他們合作的真正開始。”季承寫道。

  1951年秋,他們寫了兩篇統(tǒng)計力學論文,首次給出了不同熱力學函數(shù)的嚴格定義。在此基礎(chǔ)上他們發(fā)現(xiàn)不同的熱力學函數(shù)在有相變的情況下是不可解析延拓的——這個發(fā)現(xiàn)揭開了統(tǒng)計力學研究新的一頁。

  兩位年輕中國學者的論文引起了物理學家愛因斯坦的重視。1952年的一天,二人受邀與愛因斯坦見面。談話時間很長,愛因斯坦問得很多,很細。最后,他站起來同李政道握手,懇切地對他說:“祝你未來在物理上成功。”

  兩位年輕人在普林斯頓的合作和卓越成果,以及他們個人和兩個家庭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一時傳為佳話。奧本海默曾說,李政道和楊振寧坐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草地上討論問題,是一道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致。

  第一次分手

  李政道在普林斯頓工作,既有成就又很愉快。但此時糾紛卻發(fā)生了,由頭是他們合寫的兩篇論文的署名次序問題。

  這兩篇論文的總標題是《狀態(tài)方程和相變的統(tǒng)計理論》,第一篇《凝聚理論》署名是楊振寧和李政道,第二篇《格氣和伊辛模型》署名是李政道和楊振寧。

  季承寫道,在第一篇論文完成后,按慣例合作者的署名應按姓氏英文首字母的順序排列,應該是“李政道和楊振寧”。但是,楊振寧提出,如果李政道不介意的話,他希望排在前面,因為他比李政道大四歲。李政道對這一要求很吃驚,勉強同意。

  在第二篇論文署名時,李政道說服楊振寧按國際慣例改了過來。

  署名問題給二人帶來裂隙,李政道決定不再和楊振寧合作。之后,雖然他在普林斯頓又工作了一年半時間,但是他們沒有再合著論文。

  論文署名的事情使李政道耿耿于懷。那時,他并不知道楊振寧的夫人杜致禮(國民黨高級將領(lǐng)杜聿明的長女)也參與其間。據(jù)楊振寧回憶,上述兩篇論文的署名次序,楊振寧本想把李政道放在前面,因為李畢業(yè)后科學事業(yè)一直不順利,要幫助他,可是杜致禮根據(jù)“女人的第六感”出面阻止,說李政道這個人不值得他這樣信任。

  李政道決定離開普林斯頓,去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助理教授。3年后,1956年,他29歲時,成為哥倫比亞大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

  共獲諾貝爾獎

  李政道離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本來就是想和楊振寧拉開距離。一件偶然的事情,卻使二人恢復了合作。

  1953年,楊振寧曾去布魯克黑文國家實驗室工作一年,和米爾斯合作發(fā)表了一篇論文《同位旋守恒和同位旋規(guī)范不變性》,其中提出了后來十分有名的楊-米爾斯規(guī)范場方程。

  但是,當時李政道對這篇論文的出發(fā)點是否正確持嚴重懷疑。一次,楊振寧到哥倫比亞大學來看李政道,李把他的看法告訴了楊。經(jīng)過激烈的討論,楊同意了李的意見,還共同署名,李前楊后,發(fā)表了論文《重粒子守恒和普適規(guī)范轉(zhuǎn)換》。

  這件事使他們重拾合作,這也是他們物理生涯中富有浪漫和神奇色彩的一段。李政道在他的文章《破缺的宇稱》中有如下描述:“從1956年到1962年,楊和我共同寫了32篇論文,范圍從粒子物理到統(tǒng)計力學……合作緊密而富有成果,有競爭也有協(xié)調(diào)。我們在一起工作,發(fā)揮出我們每個人的最大能力。合作的成果大大多于每個人單獨工作可能取得的成果!

  他們共獲諾貝爾獎的合作成果,就是產(chǎn)生在這個時期。

  宇稱不守恒的發(fā)現(xiàn),被譽為20世紀物理學中的革命。根據(jù)《李政道傳》所寫,這一發(fā)現(xiàn)是由李政道先找到突破口的:

  1956年大約是4月底和5月初的一天上午,楊振寧開車從長島來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看李政道,在李的辦公室里進行了討論。不久,楊振寧要移動他停在街上的汽車,他們就走到街上。把車停好后,由于飯館都還沒開門,他們就近在125街和百老匯大街路口的白玫瑰咖啡廳邊喝咖啡邊討論。李政道把最近的工作以及宇稱不守恒的突破性想法,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楊振寧。

  楊振寧激烈地反對李政道所說的一切。但經(jīng)過反復的討論,他逐漸被說服。午飯后,他們回到李政道的辦公室,楊已經(jīng)完全被說服,并表示愿意與李合作。他還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建議,就是勸李不要急忙發(fā)表上述那篇論文。他說,這是一個非常熱門的突破,應該用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弱作用領(lǐng)域一下子都占領(lǐng)下來。這樣更加完整,有更大的意義。

  李政道覺得十分有道理,同時覺得如有楊振寧的參加,會使整個事情做得更好。

  兩人開始了友好的競賽。他們在大約兩周內(nèi)完成了全部的β衰變分析。這需要進行大量計算。兩人在計算能力上不相上下,都做出了貢獻。

  一個月后,他們完成了對這些過程的分析,寫出了論文。這篇論文是由李政道執(zhí)筆,署名也是李政道在前。這就是轟動一時后來獲得1957年諾貝爾獎的那篇論文。

  決裂

  1957年10月,瑞典皇家科學院宣布,把當年的物理獎授予李政道和楊振寧。

  11月,李政道要為去斯德哥爾摩領(lǐng)獎做準備。他們都要寫發(fā)言稿和講演稿。那時,在諾貝爾獎委員會通知以及所有媒體的報道中,兩個名字的次序都與獲獎論文的署名一樣,李政道在先,楊振寧在后。

  “沒有想到”,書中寫道,當他們到了斯德哥爾摩,楊振寧忽然提出,授獎時他希望能按年齡順序在李政道之前受獎,而他夫人杜致禮則想在出席晚宴時讓國王作陪,也就是說,在進入晚宴會場時她要走在最前面,楊振寧次之排在第二名,由皇后作陪。

  李政道對此大為驚訝,不同意這么做。但是,楊振寧又去求李政道夫人秦惠。秦惠對李政道說,假如為這件事鬧出笑話,讓外國人看不起,太丟臉。這樣李才勉強同意。

  這是一個插曲,李政道雖心有不快,但很快被諾獎的榮耀沖淡。而不久后的一篇文章卻讓他們走向分裂——1962年5月12日出版的美國《紐約客》雜志上刊登了伯恩斯坦寫的《宇稱問題側(cè)記》,記述李楊合作發(fā)現(xiàn)宇稱不守恒的故事。

  風波由此而起。

  當時,李政道已經(jīng)回到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四月他收到伯恩斯坦文章的校樣,沒作什么修改。可是楊振寧卻提出了許多意見。他說,文章里有“某些令人痛苦的地方”, 要和李政道討論。

  楊振寧提出,文章中的某些地方,他希望名字寫在李政道之前,另外,他夫人杜致禮的名字也要放在秦惠之前,因為杜致禮年長一歲。第二天,楊振寧到李政道家里提出,凡是文章里提到“李和楊寫了……”的地方都要加一個注,說明是出于字母排序的習慣。

  對楊振寧的這些要求,李政道覺得太無聊。當天晚上,楊又打來電話,說那些注或許可以不加,但文章里都要寫成“楊和李”。

  李政道感到失望,只好建議他們今后不再合作。書中說,楊振寧隨即變得十分激動,開始哭起來,說他是非常愿意繼續(xù)合作的。但李政道感到無可奈何。最后他們都同意暫停合作。

  當年11 月,李政道向奧本海默遞交了辭職書。奧本海默對此感到非常遺憾,他尖銳地說,李政道應該不要再做高能物理,而楊振寧應該去看看精神醫(yī)生。

  各執(zhí)一詞

  當然,這只是李政道一方的表述,在《李政道傳》中,作者季承也盡量引入楊振寧的表述,以求平衡。

  楊振寧寫于1982年,于1983年出版的《文集》里,在《初識李政道》一文里寫道:“他才華出眾,刻苦用功。我們相處得頗投機,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費米做了他的學位論文導師,但他總是轉(zhuǎn)而向我尋求指導。因此,在芝加哥的歲月里,事實上我倒成了他的物理老師。”

  在《和李政道的最后的合作》一文的后記里,楊振寧對兩人的合作做了總結(jié):“我對他就像一位兄長。在粒子物理和統(tǒng)計力學領(lǐng)域里,我在1950年代初就已經(jīng)成了名。我們的合作關(guān)系中,我是資深的一方。敏銳地警覺到不應該擋住他的道,我便有意識地往后靠,盡量在事業(yè)上扶持他,同時,在公開場合對我們合作關(guān)系的實質(zhì)嚴格地保持緘默……”

  在寫于1982年的《獲諾貝爾獎的論文產(chǎn)生經(jīng)過》一文后記里,楊振寧的版本與李政道截然不同:“我們的討論集中在θ-τ之謎上面。在一個節(jié)骨眼上,我想到了,應該把產(chǎn)生過程的對稱性同衰變過程分離開來。于是,如果人們假設(shè)宇稱只在強作用中守恒,在弱作用中則不然,那么θ和τ是同一個粒子且自旋、宇稱為0-(這一點是由強作用推斷出的)的結(jié)論就不會遇到困難……李政道先是反對這種觀點。我力圖說服他,……后來他同意了我的意見。”

  無解的謎局

  李楊之間的恩怨,其影響遠遠超出了個人范疇,延伸到了日后中國基礎(chǔ)學科的發(fā)展。

  1972年,楊振寧和李政道先后回國訪問,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科學事業(yè)。季承寫道, 圍繞著高能物理的發(fā)展,過去在中國素來就有不同的意見。但是,自從李楊這兩位華裔諾貝爾獎得主自海外歸來、陸續(xù)回國訪問并介入其間,這一分歧就帶有了濃厚的個人意氣的色彩,成了李楊不和的易地之戰(zhàn)。

  例子很多:李政道主張建高能加速器,楊振寧反對;李政道主張重視基礎(chǔ)科學,楊振寧力主搞應用科學;李政道創(chuàng)立特殊的考試辦法幫助中國學子赴美留學,楊振寧就說是“喪權(quán)辱國”,等等。

  “他對中國高能物理發(fā)展沒有提出任何具體建議,甚至主張凍結(jié)基礎(chǔ)研究的經(jīng)費,說這是全民族的利益,主張科學院要以發(fā)展性研究為主,從而‘生產(chǎn)第一,生產(chǎn)第一,生產(chǎn)第一’!睍羞@樣對楊振寧的態(tài)度作總結(jié)。

  季承寫道:“推而廣之,似乎只要是李政道贊成的,楊振寧就反對。楊振寧的個人意氣遠超出了高能物理領(lǐng)域。意氣的來源完全在楊振寧。相反,李政道卻沒有表示出對楊振寧回國后所作所為的個人意氣。人們看不到‘只要楊振寧主張,李政道就反對’這種現(xiàn)象!

  季承對本刊記者表示:“我寫他們的恩怨,是抱著客觀的態(tài)度歷述事實,不偏不倚,不做結(jié)論!

  “他們之間的分歧,已經(jīng)是一個科學史的問題了。其是非曲直,應該由歷史來判斷,應該由科學史家來研究。至于結(jié)論,這恐怕是沒有人,沒有什么機構(gòu),可以做出的!奔境姓f。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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