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文/常昊
很多決定人生走向的重大事件,都是充滿了偶然性,回頭想想,不能不懷疑是否命運的安排?我的婚姻就是如此。
女棋手張璇暫別中國棋界,只身東渡東瀛是1991年,當時我還不滿15歲。在此之前,因為年齡差別比較大,感覺就像是兩代人——尤其她是六十年代生的棋手,我們是七十年代“小龍”,我們都是叫她老師的。那階段我們沒有什么交往,僅有的印象也都是訓練、比賽。如果她一直留在國內,在國家隊待著,我和她之間根本不可能有感情上的任何糾葛。所以,她去日本反而成就了我們的緣起,這是一個絕妙的悖論,在陌生中漸行漸遠,才有驀然回首時的心動。
當然,所謂“一見鐘情”斷然不是事實,這其中經歷了一個復雜的過程。一個算得上契機的事件出現在1995年9月,我去日本下擂臺賽,將要對陣日本威風八面的棋圣小林覺,如果贏下這盤棋的話,下一仗將對陣林海峰老師。
當時我和俞斌同行,俞斌和張璇是差不多同一時代的棋手,有了這層關系,張璇非但來看棋,而且大家還能在一起閑聊幾句。張璇當時已經決定在當年年底回國。她說到行李很多,托運的話一定超重,俞斌就答應幫她帶一點回國。這樣張璇就邀請俞斌去她的住所做客,順便去拿東西。我與俞斌關系特別好,又是一個當然的“壯勞力”,張璇也就愉快地邀請我同去。
那天在張璇的住所閑聊,扯東道西之間,她詢問回國后有沒有繼續(xù)下棋的可能?俞斌說:“你回來肯定不行了,現在小孩進步太快了!庇腥さ氖,他說的“小孩”就包括我。那天下午他們倆聊得比較多,我多少還是個局外人,只有當他們聊起棋界的話題,我才偶爾插一兩句話,當時的“交流”也僅限于此了。
后來扛回她的行李還是頗費點力氣,記得其中有個音響,特別重,扛到北京卸下一看,自己的肩膀上竟然留下兩道血印……那音響現在還在我們家里,是一個特別的紀念物。
張璇回國后確實是想下比賽的,她去日本之后沒機會下正式比賽,對圍棋反而熱情大增——人大概都是這樣,失去了才發(fā)現它的價值。當時國內棋壇的格局,我們“七小龍”開始把當時的一些老棋手“頂掉”,她想適應離開四五年的環(huán)境,就需要進入我們的“圈子”。
那時外出比賽,我們幾個的房間往往最熱鬧,我、高世振、丁偉關系特別好。休息天還在一起打撲克。這種熱鬧吸引了其他隊友,其中就有張璇,彼此的感情就這么悄然拉近。
直到那時為止,還不能完全把我們的關系定義為男女感情,最多只能說是一種朦朧的好感。假如一開始就想到男女感情的話,就會覺得這種交流完全是不可能的,不能不顧忌世俗的觀念。
這時的訓練環(huán)境也提供了契機。開始的時候,在國家隊訓練室的肯定不止我們兩個人,但后來我們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情形多了起來。我算是比較用功的,有空就在訓練室。她回到北京,住的是國家隊宿舍,吃完飯沒什么事也就來訓練室下下棋。她對其他年輕棋手不是很熟,而我們倆在一起擺棋毫無拘謹,于是輩分的界線在慢慢消除,關系也漸漸拉近。
張璇從日本剛回來的日子里,對國內的生活環(huán)境陌生感很強。那幾年國內的變化很大,很多東西她感到迷茫搞不清,難免渴望和一些朋友聊天、暢談。俞斌他們忙于自己的家庭,再年輕一點的有距離感,我就成了她很好的傾訴對象,信任感與日俱增。
到了1997年的時候,我們的關系已經非常密切,密切到我們必須正視彼此的感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決定共同分享感情的世界。但是,這不意味著與結婚畫等號,那樣的話我們就得承受外界的各種壓力。
確實,我和張璇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不僅僅是歲數上的8年。在感情生活方面,張璇經歷過她的選擇,也品嘗過苦澀的滋味,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再度回國也是為了得到家庭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
而我在這方面沒什么經驗可以“借鑒”,更重要的是,當時我二十出頭,棋藝剛剛跨入第一線。這時墜入愛河,追求家庭生活,有分心之嫌……因為正視這樣的背景,我和張璇存在著默契——廝守在一起,但是未必追求形式上的婚姻。而且開始階段洞悉我們關系變化的人也不多,希望借此把影響降到最小。但是,漸漸知道的人還是越來越多,周圍有了一些議論,很大程度上可以說存在著非議,無論是我的家人還是棋院的領導都感受到了壓力。如果他們進行強力干涉,肯定會對我們的現狀產生消極的影響。當然,我們的內心也是堅定的,當時考慮到這樣的底線——大不了不讓結婚,那就不結唄!
所幸的是,我的父母還算是比較開明的,盡管他們也不是很希望那么早就讓婚戀來分散我的精力,但最后他們決定:讓我自己選擇!
棋院的領導當然也因此煩惱,但是我家人的態(tài)度讓他們多少有些釋然。當時的中國圍棋協(xié)會秘書長華以剛老師就對一些人說:“他父母都讓孩子自己選擇了,我們怎么可以干涉呢!”
我從小學棋,在國家隊的集體宿舍里長大,處于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剛好是同齡人對異性產生感覺的歲數,就和張璇接近、相處,她是我第一個接觸比較密切的異性。當異議逐漸平息,我們可以坦然公開地面對外界的時候,我心里卻突然有了一絲猶豫。
外人反對的原因主要是我倆年齡上的差距和過早結婚對我事業(yè)的影響。就前者而言,絕不是很大的問題。但后者,應該說,和我內心的猶豫不無關系。那么早結婚對正處于上升勢頭的我會有多大的影響?站在張璇的角度考慮,我們走到了一起,萬一以后有些感情的波折,對她的人生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我做好了負起這種責任的準備了嗎?……
這種思考完全是一個男人在成家前對自身責任的深思熟慮。我很快排除了這些猶豫和疑慮,斷定那些影響都會非常有限。而后來,當我們走到一起之后,我一直認為當時明確想法,明確這種選擇,是正確的。
在跟張璇關系已經非常親密的那段時間里,當她回福州老家的時候,我充分感到了距離的漫長。不過,那時手機還沒有普及,打長途很不方便。中國棋院晚上只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可以打長途,聯系起來很不方便。我內心抑制不住思念,很想經常聽到她的聲音。但是白天我們要訓練,沒機會打私人電話。晚上呢,就得和隊友們排隊去“守候”那個電話亭。晚上打電話的人很多,排隊都排不上。等排上了,打得時間稍微長一點,回頭一看,別人在眼巴巴等著,又實在不好意思。就算沒人排隊,過往的隊友也不少,一看,常昊打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電話了,這二十出頭的男青年不會和父母聊上一個小時吧?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和戀人……張璇呢?也是充滿期待地在家等待我的電話,她打給我當然不方便,你想,要是哪位大嗓門阿姨在過道里喊:“常昊!張璇電話,找你的!”那影響會多大!
現在想想還算幸運,否則我們的交往一定早早在網絡上傳開,那影響力又是大嗓門阿姨沒法比的了。我們的壓力肯定會比現在大得多,有太多的神仙眷侶就因為外界過多的非議和煩擾最后勞燕分飛。當然,以我的性格,我相信面對現實的干擾,我還是會倔強地廝守下去……很多時候,我給人溫和、好商量的感覺,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對某些事特別執(zhí)著,不讓分寸。何況感情的事主要是兩個人的,我們沒傷害到其他人,沒影響別人的生活和事業(yè)。
1999年2月12日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我從1986年10歲進國家隊就住六人房間,過慣了集體生活,突然搬出棋院居住,變成兩人乃至后來的三人世界,從一個獨自奮斗的少年棋手變成了有家的男人……
(摘自《我是常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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