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魯安東:園林如何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帶來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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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丨魯安東:園林如何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帶來圓融?

2022年10月31日 20:17 來源:中國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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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新社南京10月31日電 題:園林如何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帶來圓融?

  ——專訪南京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院長魯安東

  中新社記者 鐘升 楊顏慈

  園林是人們對自己心中理想世界的一種具現(xiàn),為各國人民所喜愛。頤和園、拙政園,凡爾賽宮苑、邱園等一大批園林享譽世界。在凝聚著人們對生活的向往、對美學的追求的同時,東西方的園林也反映出各自不同的觀念,并在潛移默化中對彼此造成影響。對園林文化有著深入研究的南京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院長魯安東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從文化交流的角度進行闡述。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能否對“中國園林”及其相關的文化進行一個解讀?

  魯安東:雖然一提起中國園林,大家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那些非常經典的古典園林,但中國古代是不存在“中國園林”這個概念的。

  二十世紀初,日本的文化界與學術界出于對日本文化溯源構建的目的,對中國進行了系統(tǒng)和學術性的考察。伴隨著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的覺醒,這刺激了中國學者開始傾注精力,去重新發(fā)掘、認知、提煉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這也是當時時代的要求。

  在這股浪潮里,無論是梁思成及營造學社眾人對中國木構的深入發(fā)掘,還是童寯先生對蘇州園林的考察,都是中國學者主動、自覺地參與到對“中國性”的尋求與構建中,進而探討中華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核心價值所在。在一個現(xiàn)代的世界框架里,去認知、構建、創(chuàng)新屬于中國人的“中國性”。

  中國的古人本沒有“中國園林”的概念,正是因為有了一種外部的視角,才會對“什么是中國園林”有一個現(xiàn)代的再發(fā)明?,F(xiàn)在在園林中提到的很多術語概念,比如“步移景異”,這在古代都是不存在的,是再發(fā)明的成果。

游客走在蘇州拙政園荷塘旁觀荷賞景。王建康 攝
游客走在蘇州拙政園荷塘旁觀荷賞景。王建康 攝

  我們討論園林的時候,要討論兩個層面的事。一個是作為文化遺產的古代園林。同時,我們要意識到,現(xiàn)代中國通過持續(xù)對園林進行再發(fā)明,以及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去其糟粕后,所呈現(xiàn)的已經不再是古人那種關起門來獨自或一個小圈子欣賞的園林,而是“大地園林化”這樣、為勞動人民而服務的園林。

  在今天,園林作為文化遺產,當然需要被保護。但還要思考園林應如何融入當代的空間文化、城市創(chuàng)新。比如說,東南大學的童明教授在上海,用游廊的形式,把小區(qū)間原本封閉的圍墻變成一種條形的微型園林。老百姓對園林的空間語言是很喜聞樂見的,一個本來很消極的小區(qū)邊界,現(xiàn)在變成了積極的城市空間。這是非常有生命力的做法。

游人在北京頤和園內游覽。盛佳鵬 攝
游人在北京頤和園內游覽。盛佳鵬 攝

  中新社記者:園林及園林文化在東西方的交流間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對彼此又帶來什么影響?

  魯安東:每一種文明、文化都會有自己的園林文化。在當代討論東西方園林文化的時候,需要有一個更加多元化的理解。應當承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珍惜這種不同地域間的文化差異,將其視作一個不同文明、文化間的相互交流的媒介。園林恰好是這樣的一件事物。

  “西方園林”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概念,我這次主要圍繞英國園林展開。

  很多文獻資料表示,英國園林在文化上是對以法國為代表的、歐陸正統(tǒng)文化的一種抵抗。英國園林文化里有著英國人非常強烈的、對于自身文化的熱愛。

  在當時法國園林文化強勢的情況下,要發(fā)明一種新的空間模型是很難的。英國人為了抵抗法國園林,找到的“救兵”就是中國園林。

  自十七世紀開始,很多來華的外國傳教士將中國園林相關的圖像和文字資料陸續(xù)帶回歐洲。在這些資料的基礎上,英國人發(fā)明出很多似是而非的中國園林概念。想象并構建出一種遠方的、高級的中國園林文明來對抗以凡爾賽宮苑為代表的法國園林文化。中國園林與文學之間的關系也為英國人所效仿,所以英國園林的亭臺樓閣也像中國園林一樣,非常重視題名。

  英國人認為,相較于法國園林側重規(guī)則、幾何的美,中國園林更著重于人的精神與心靈層面。因此英國園林蘊含著大量的浪漫主義要素,喜悅、悲傷、激情、沉思。歸根結底,這一套設計架構是承襲自中國園林的。

航拍蘇州拙政園。泱波 攝
航拍蘇州拙政園。泱波 攝

  英國園林的這套文化,被濃縮為一個概念:如畫式(picturesque)。如畫式又構成了泛歐洲的浪漫主義本地運動的象征性語言,在德國、北歐、法國等地相繼出現(xiàn)了大量這樣的英式園林。這個過程中,不是單純地復制、效仿,而是一種再發(fā)明,這其中允許大量的合理誤讀。再發(fā)明之后,雖然還帶有中國的元素,但和原真的中國園林已經關系不大了。

  經由法國官方的法蘭西藝術院,如畫式完成了正規(guī)化的轉變。法國人對于如畫式的重構,到了二十世紀有兩條發(fā)展線索。一條是由著名建筑師柯布西耶將其轉化成一個現(xiàn)代主義的基本原則——建筑漫步(Architectural Promenade);另外一支則是演變成如畫式的城鎮(zhèn)景觀(Townscape)的概念。

  反過來會發(fā)現(xiàn),這兩條線索在二十世紀對中國造成了很大影響。柯布西耶的建筑漫步,又變成前面提到的中國園林再發(fā)明中的“步移景異”。城市規(guī)劃中的如畫式,則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后,對全世界都帶來了深遠影響。

  像美國的中央公園就是以英式園林的手法建造的,某種程度上,它和中國園林也有著一種深層而有趣的關系。這是東西方文化之間相互影響、學習、借鑒、交融的一個特別好的例子。從中可以看到,不同文化間的交流,以及彼此之間的相互激發(fā)、再發(fā)明是一直都在發(fā)生的。要寬容對待在此過程中誕生的新事物。文化交流不是單純的互相講故事,而是聊著聊著,就碰撞出全新的東西,這是文化交流真正的意義。

美國紐約秋意正濃景色怡人,市民在中央公園欣賞秋色。廖攀 攝
美國紐約秋意正濃景色怡人,市民在中央公園欣賞秋色。廖攀 攝

  中新社記者:圍繞園林及其相關文化的交流,對于當下乃至未來的東西方交流,有何意義?

  魯安東:中國園林是以人的體驗和精神世界為內核的,所以它可以超越語言和意識形態(tài)的藩籬,直擊人的心靈。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后,中國剛剛對世界打開大門,中國園林承擔了一種東西方交流的“大使”的職責。它是對傳統(tǒng)中國人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一個小的全息再現(xiàn)。比如說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明軒,美國人可以在中式的桌椅上品茶、欣賞書畫,相對快速、沉浸式地進入到中國人的精神世界與文化世界中。

  但這只是中外文明剛開始接觸時一種比較膚淺的文化交流。對于當下及未來而言,這種程度的溝通還遠遠不夠。

  中國園林是重要的文化遺產,要保護好它。也要跳出一味“護古循古”的框架,在圍繞園林講好中國故事的同時,由當代人來創(chuàng)新性地構建園林與現(xiàn)代科技、人類未來的聯(lián)系。

  中國園林是人與自然、文化等和諧共生的一個理想的古典人居范本。對于未來生態(tài)、科技、文化如何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融合起來,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過去,中國園林作為一個全人類文明的基因,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時代,激勵并支撐了現(xiàn)代社會眾多文明的創(chuàng)造。未來,我們也應當在新的文化交流中不斷地創(chuàng)新、再發(fā)明,為以園林為代表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發(fā)展,提供更大的空間、注入更多的生命力。(完)

  受訪者簡介:

  魯安東,南京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學士,劍橋大學碩士、博士。曾任劍橋大學沃夫森學院院士、劍橋大學艾薩克·牛頓基金學者、德紹建筑研究所DAAD客座教授、賓州州立大學亨利·魯斯訪問教授?,F(xiàn)任國際建筑師協(xié)會公共空間工作委員會委員、中國建筑學會建筑評論委員會理事、中國建筑學會城市設計分會理事、中國建筑學會建筑傳媒學術委員會委員。南京歷史文化名城專家委員會委員、江蘇省2018十大中華文化人物、南京市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2018年擔任倫敦雙年展中國館主策展人;2019年起擔任南京“世界文學之都”城市空間計劃負責人;2022年擔任第九屆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深圳)主策展人。

【編輯:姜雨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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