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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忠實:性描寫的最重要原則是“不做誘餌”
2009年08月28日 09:52 來源:解放日報 發(fā)表評論  【字體:↑大 ↓小

  作家的使命,是勾勒民族靈魂

  ——對話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陳忠實

  在生活快節(jié)奏的時代,文學(xué)界也似乎彌漫著一種“輕松”的氛圍。寫書的,瞄準的題材或娛樂或消遣乃至身體寫作;出書的,唯圖一個“快”字,甚至20天就推出一套洋洋大觀的讀物。

  那么,當今的文學(xué),還需不需要“厚重”、“底蘊”、“深度”,還需不需要有責任、有擔當?shù)氖姑宰髌罚繉τ谶@個問題,不少優(yōu)秀作家既有憂思,更有憂思中的堅守。

  這也正是《解放周末》獨家對話著名作家、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陳忠實的緣由所在。

  濃茶,雪茄,坐在面前的陳忠實,臉龐溝壑縱橫,眼神銳如鷹隼。

  16年前,他蝸居在透光漏雨的鄉(xiāng)下祖屋里,就著妻子送來的手搟面和饃,埋頭寫出了長篇小說《白鹿原》。

  16年來,《白鹿原》累計銷售600多萬冊,贏得了第四屆茅盾文學(xué)獎,并被公認為我國當代文學(xué)中最具經(jīng)典意義的一部精品力作。

  16年后,陳忠實攜新書《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chuàng)作手記》參加上海書展,并接受《解放周末》獨家專訪。

  他用帶著濃重陜西口音的渾厚嗓音,緩慢而沉穩(wěn)地回應(yīng)著我們的問題。

  言談中,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把自己定位為農(nóng)民和作家,而不是文人或官員的陳忠實。這是一個始終致力于描寫和解析這片熱愛并熟悉的土地上的人,用筆勾勒出這個民族的靈魂的陳忠實。

  作品是作家的唯一身份,作家要用作品說話

  解放周末:您的長篇小說《白鹿原》是1993年出版的,可是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chuàng)作手記》才和讀者見面。這姍姍來遲的背后有什么緣由?

  陳忠實:其實《白鹿原》發(fā)表以后,反響比較大,當時就有不少出版社、雜志約我寫自傳,我都謝絕了。這可能和我對作家這個職業(yè)的個人“偏見”有關(guān)。我覺得作家的意義就是寫作,寫出來的作品能被讀者接受、能完成較大范圍內(nèi)的交流,這就很好了。至于作家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跟創(chuàng)作不能說不無關(guān)系,但是意義不大。

  解放周末:作家是用作品說話的,作品是作家的唯一身份。

  陳忠實:對,在作品之外,作家就不需要多說話了。包括我已經(jīng)出版的60余種小說、散文、選本和文集,除了編輯要求,我很少寫序言和后記。作品就讓讀者去看吧,文學(xué)圈內(nèi)的作家、評論家,也任他們?nèi)徸x。作品里頭所包含的東西,相信讀者和評論家都能理解,都能完成這個交流,所以沒必要再寫。

  當時我還有一個心理,就是和我同時代的每一個人都經(jīng)歷過國家的經(jīng)濟困難和政治災(zāi)難,在農(nóng)村,這種苦難可能更深重。我高中時的好多同學(xué),吃的苦不比我少,有的寫作能力也不比我差。但是沒有人去找他們寫自傳,讓他們把自己受的苦表達出來。為什么要找陳忠實寫自傳?無非就是因為我寫了幾篇小說嘛。

  解放周末:所以您不愿意寫自傳,也不愿寫“多余的話”,做“多余的事”。

  陳忠實:這種想法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轉(zhuǎn)變。至于以后會不會寫自傳,我不知道。但是仍然有出版社不斷約我寫自傳,2004年,借著又一次約稿的機會,我才最終決定退一步,不寫自傳,寫創(chuàng)作手記,把我寫《白鹿原》的感受寫出來,作為一個參考,這對寫作還是有意義的。于是先試著寫了4個與《白鹿原》寫作有關(guān)的話題,如果讀者有興趣,我就繼續(xù)寫下去。結(jié)果反饋不錯。于是前后拉拉雜雜寫了兩年,今年6月初完成了最后一篇,交給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在被讀者的閱讀印證之前,好話就是強加

  解放周末:您的低調(diào)似乎是一貫的!栋茁乖烦霭鏁r,也沒有做什么宣傳。

  陳忠實:關(guān)于這本書,我心里覺得十分踏實的一點,就是整個出版過程沒有炒作。

  《白鹿原》出版前先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長篇小說連播”中播出,很多人聽到后都來詢問這個小說什么時候能出。我就和《陜西日報》一個編輯說,你幫我給讀者報告一個準確消息,告訴他們這個小說什么時候出版。他很快擬了一個消息草稿出來。我看后坦率地說了自己的意見:第一,溢美之詞一句也不要,因為在被讀者的閱讀印證之前,好話就是強加;第二,內(nèi)容簡介索性不提,因為很難概括,只說這部小說寫的是1949年以前的鄉(xiāng)村故事,就可以了;第三,作者耗時6年,不必強調(diào),如果讀者讀不出興趣,耗時10年也是白搭,創(chuàng)作時間的長短不是作品質(zhì)量的決定因素。我和他在書房里磨蹭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寫了百十來字的一個書訊,說明這個小說什么時候在《當代》連載,什么時候出書,通篇沒有一句評論,僅僅就是把這個事情講清楚,讓讀者知道這回事兒。在《陜西日報》上發(fā)表的百字消息,是《白鹿原》發(fā)表和出版前唯一一篇宣傳文字。

  解放周末:那時候還沒有“炒作”這個詞,F(xiàn)在出一本書,宣傳的手段就非常多,采訪、簽售、講座……

  陳忠實:我覺得在今天,起碼的宣傳是必要的,因為現(xiàn)在的情況畢竟和上世紀九十年代不同了,F(xiàn)在的出版量太大,全國一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有1000多部,幾乎每天3部長篇小說。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看不完。所以,若是不做必要的宣傳,就很容易被淹沒。況且這么多的書,讀者也很難選擇。有了必要的宣傳,讀者看到后感興趣,才會買來讀。

  解放周末:在您看來,怎樣的宣傳是適當?shù),不至于淪為“炒作”?

  陳忠實:宣傳必須是準確的、科學(xué)的,它能讓讀者了解這本書,供讀者選擇。但千萬不要“瞎吹”。如果是瞎吹,讀者看了書以后發(fā)現(xiàn)和宣傳的不一樣,就會覺得失望、挫傷,就會不再信任宣傳,這對文學(xué)的損失是很大的。

  解放周末:最終還得讓作品說話。宣傳再火爆,作者再東奔西跑,作品經(jīng)不起考驗,即使“暢銷”,仍不能“長銷”。

  陳忠實:是的,關(guān)鍵是作品本身。讀者的閱讀和感受,才是最好的交流。如果讀者讀了以后覺得好,他會推薦給他的朋友。包括我也是這樣,讀到一本好書,就會樂于與朋友分享。這種宣傳是最可靠的。瞎吹、炒作的結(jié)果不僅適得其反,而且破壞了作者、媒體的公信力,F(xiàn)在人們厭惡的是,文學(xué)力量不足而自我炒作有余。

  解放周末:尤其是用非文學(xué)的方式炒作文學(xué)。

  陳忠實:非文學(xué)的手段,不可能達到文學(xué)的目的。雖然在今天這個商業(yè)化時代,這類手段往往還能奏效,我們也看到一些非文學(xué)的炒作造成的熱鬧場面,但都不長久,熱鬧一陣兒也就迅速冰鍋冷灶。

  性描寫的最重要原則是“不作誘餌”

  解放周末:《白鹿原》沒有任何炒作,但其中大膽的性描寫也曾引起一些反響,在被搬上舞臺和銀幕的過程中也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所在。

  陳忠實:其實,在我寫作的開始幾年,文學(xué)作品還沒有“性”的概念,頂多是寫愛情,但也只限于一定程度。我那時似乎不由自主地以男性為主要寫作對象,作品里甚至沒有女性。我有一個短篇小說題目就叫《徐家園三老漢》,頗得好評,大家都覺得陳忠實寫老漢寫得挺好的。

  后來,社會不斷進步,文藝政策不斷開放,我對文學(xué)的理解也在發(fā)展,意識到,如果一個作品回避女性,就無法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社會環(huán)境。一直到寫《白鹿原》,我發(fā)現(xiàn)這段民族歷史是回避不過去的,不僅是我個人的寫作不能回避,而且是我們的生活、社會不能回避。

  在《白鹿原》反映的年代,最新的理念就是打破封建,其中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提倡自由戀愛,不再包辦婚姻,標志性的行動就是女人要把小腳放開,女性要進入社會。這已經(jīng)不只是個人的行為,而是社會的命題、革命的命題。當這個命題進入到普通人們的生活,進入到白鹿原的社會以后,會引發(fā)怎樣的反應(yīng)?它涉及到我們中國人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所以我就意識到,對“性”不能回避。不僅“不回避”,而且要“撕開寫”,要寫出在封建幕布之下的中國女性的種種生存形態(tài)。

  解放周末:“不回避”和“撕開寫”是一種“放”,那么如何“收”呢?

  陳忠實:在寫作時,我給自己寫過一張?zhí)崾拘缘男〖垪l———“不回避,撕開寫,不作誘餌”。在寫作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對于性的描寫最重要是第三個原則———“不作誘餌”。就《白鹿原》而言,性的概念、性的理念、女性應(yīng)該如何生活,是一個時代中國人精神歷程中繞不過去的嚴峻問題,關(guān)鍵就在于對性描寫的必要性的再三審視,和描寫分寸的恰當把握。

  解放周末:當性描寫后來成為大張旗鼓的“身體寫作”、“下半身寫作”時,您怎么看?

  陳忠實:我認為不能單純地為寫性而寫性,不能把性作為招徠讀者的一種誘餌。這一點往往是一個作品高下、雅俗的分野。

  好的作家,應(yīng)該從生活體驗進入到生命體驗

  解放周末:這次您的新書,用了海明威的話“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作為書名。

  陳忠實:我是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海明威的這句話,當時眼前一亮、心里一震。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這一頗多神秘色彩的勞動,讓海明威的一句話說透了,這句話揭示了一個作家創(chuàng)作的全部奧秘。

  解放周末:對于作家而言,什么是“屬于自己的句子”?

  陳忠實:“句子”是一個比喻,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白描或敘述的語言、文字。我的理解是,它是說作家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獨特體驗,既是獨自發(fā)現(xiàn)的體驗,又是可以溝通普遍心靈的共性體驗。當然“句子”也包括藝術(shù)體驗,以一種獨特的、最適宜表述那種體驗的語言完成敘述。表述有各種形式,不同的內(nèi)容要選擇合適的表述形式。

  解放周末: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體驗和追求。

  陳忠實:一百個作家就有一百種獨特的體驗,所以文壇才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景象。但是,作品進入讀者層面以后,這些個人體驗?zāi)軌蛟诙啻蠓秶弦鹑藗兙窈托睦砩系暮魬?yīng),往往決定著一個作品的質(zhì)地。

  解放周末:個人體驗有高下之分。當前,有些過于瑣碎、家長里短的體驗,引起了讀者反感,甚至被稱為“尿布文學(xué)”。

  陳忠實:生活體驗既是作家個人的生活體驗,又是作家對社會生活的體驗。在這個層面上,我覺得如果能更深入一步,從生活體驗的層面進入到生命體驗的層面;進入生命層面的這種體驗,在我看來,它就更帶有某種深刻性,也可能更擁有哲理層面上的一些東西,贏得更廣泛的讀者的心靈呼應(yīng)。

  對于一個有追求的作家來說,他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應(yīng)該經(jīng)歷一個從生活體驗到生命體驗的過程。有些作家能夠完成這個過程,而有些作家可能沒有完成這個過程。就我的感覺,屬于生活體驗層次的作品是大量的,而進入了生命體驗層面的作品卻很少。

  作家的使命,就是用筆勾勒出民族的靈魂

  解放周末:長久以來,您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這條道路是從何時起步的?

  陳忠實:初中二年級時,我第一次讀到趙樹理的小說《錢寡婦看瓜》,大為震驚———這樣的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生活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趙樹理竟然把我的生活感受激活了。在作文課上,我模仿趙樹理的語言,寫下了第一篇小說《桃園風波》。當時是無意識的模仿,但實際上就開始了尋找。

  解放周末:多年來,您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農(nóng)民,您的筆下總是流淌著濃郁的“關(guān)中情結(jié)”。

  陳忠實:說到關(guān)中,這片土地太不一樣了,和北京、上海都不同?梢哉f,它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歷史文明開發(fā)最早的地方。西周的首都在西安,當時叫鎬京;之后秦統(tǒng)一中國,這對我們國家的意義毋庸贅言;后來到漢,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尤其到唐,創(chuàng)造了封建文明的鼎盛時期……這些歷史都是在關(guān)中、在我們西安完成的。

  當然,我做的不是理論上的研究。作為一個作家,我感興趣的,是延續(xù)了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遺落在民間的生活形態(tài)。這不僅僅反映在人們吃什么、穿什么上,更重要的是一種普遍的文化心理。他們的精神世界是一個怎樣的變化歷程,這是我所關(guān)注的。比如,辛亥革命,封建社會的解體帶來了巨大變化,代表封建帝制的辮子被剪掉了,女人纏了千年的小腳要解放了,作為一個有著特殊記憶的民族,這些對中國人意味著什么?作家關(guān)注的是這種變化對人的心理到底產(chǎn)生了怎樣的沖擊、顛覆,直至更新、嬗變。

  解放周末:歷史恢宏,但總要落實到具象的“人”身上。

  陳忠實:對。封建社會如何腐朽,政權(quán)如何更替,這是歷史學(xué)家研究的話題。我是寫小說的,我更有興趣的就是這些理論的東西遺落到民間,人民的心理、心態(tài)經(jīng)歷了什么。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富裕的和窮苦的、男人和女人,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的心理是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這非常有意思。

  解放周末:《白鹿原》問世后獲得了極高評價,有人說《白鹿原》堪稱一部民族史詩。

  陳忠實:寫作的時候我根本沒想過后來讀者會如何評價。那些與我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過的人,令我心生敬仰。我就是想解析這片我所熱愛并且熟悉的土地上各種各樣的人,反映從封建體制解體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這50年時間里中國人的精神歷程。

  巴爾扎克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我當然和當代很多作家一樣,也想用自己的筆勾勒出這個民族的靈魂。因為民族間最好、最深刻的交流手段,就是文學(xué)。文學(xué)作品所能達到的對一個民族的認識和理解,是其他任何歷史的、政治的、經(jīng)濟的讀物都難以相比的。

  解放周末:談到當前的文壇,許多人說,經(jīng)典難現(xiàn)、大師難覓是因為商業(yè)化的影響。

  陳忠實:我不這么看。讀者是有各種興趣和需求的,美國有許多人專門寫消遣讀物,但是這并不妨礙美國產(chǎn)生海明威這樣的作家。歐美國家的娛樂手段比我們豐富得多,但依然有一批有思想、有見地、有藝術(shù)特點的作家在努力,純文學(xué)作品仍然能夠幾十萬、幾百萬地印刷發(fā)行。

  當然,在當今,作為一個作家要做到心無旁騖,名利什么的都不成為創(chuàng)作的干擾和妨礙,確實很難。但是,難也得堅持。因為我們的民族需要一種清醒的思考。

【編輯:張中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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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實施高溫補貼政策已有年頭了,但是多地標準已數(shù)年未漲,高溫津貼落實遭遇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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