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尊重歷史
文/李俊,葉云 圖/小武
幾乎同期上映的兩部關(guān)于南京大屠殺的電影里,最大的區(qū)別是對德國人約翰·拉貝的處理。在一部電影里被有意淡化了的,卻是另一部電影里的絕對主角。
每一個見到傅瑞安·加倫伯特(Florian Gallenberger)的中國記者,幾乎都會問他同樣的問題:“你怎么評價《南京!南京!》?”
這個1972 年出生、來自德國慕尼黑的帥小伙,只比陸川大一歲。面對這個問題,起初他只是尷尬地笑笑,表示沒看過。
后來,他干脆也加入了這場口水仗:“我聽說那部電影并不尊重拉貝,但是我花了4 年時間研究拉貝和南京大屠殺,我更尊重歷史。”《拉貝日記》是傅瑞安執(zhí)導(dǎo)的第二部長片,4 月29 日,該片在《南京!南京!》上檔一周后在內(nèi)地公映。
各路影評人、影迷、所謂的知識分子正在為這兩部南京大屠殺題材的電影爭論不休,各種論調(diào)充斥網(wǎng)絡(luò)和報端。有意思的是,無論陸川還是傅瑞安,在評價對方電影的時候,都在強調(diào)自己“沒有那么多的個人色彩,我的影片更接近真實去呈現(xiàn)這段歷史”。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角中,所謂的真實變得撲朔迷離。
和陸川在內(nèi)地的待遇一樣,傅瑞安在德國被認為是最有潛力的年輕導(dǎo)演,《拉貝日記》剛剛讓他在堪稱“德國奧斯卡”的“勞拉獎”上獲得4 項大獎。他曾經(jīng)師從德國電影大師文德斯,在拍第一部處女長片之前,他的畢業(yè)作品、短片“QUIERO SER”不僅囊括了德國本土的大小獎項,連奧斯卡也對他備加關(guān)注。
在拍攝《拉貝日記》之前,傅瑞安和絕大多數(shù)德國年輕人一樣,根本不知道約翰·拉貝是何許人。他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告訴記者:“其實,在德國應(yīng)該說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拉貝的存在!”早在10 年前,德國制片人米沙·霍夫曼就買下了《拉貝日記》的拍攝版權(quán)。約翰·拉貝這位德國西門子中國區(qū)總經(jīng)理在南京大屠殺時期一手建立了保護區(qū),和國際友人一起保護25 萬中國平民免于屠殺之禍。但是霍夫曼找過很多合作伙伴,始終沒有看到讓他滿意的劇本,直到找到傅瑞安,才看到了開機的希望。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傅瑞安和他的搭檔本杰明·赫爾曼不斷地往返德國和南京,收集南京大屠殺和拉貝的資料。大部分時間,傅瑞安都以游客的身份獨立地觀察南京。有一天,他和翻譯走訪了幾條南京古城的老巷子,遇到一個高個子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老人說自己83 歲了,一輩子都生活在南京,在13 歲那年經(jīng)歷了南京大屠殺。老人還告訴傅瑞安,他和他的兄弟姐妹躲在一個外國人的院子里,才幸免于難。傅瑞安問他:“這個院子在哪兒?”老人就帶著他走進了廣州街的一個角落,那里正是當年拉貝的住所。
“當時,我覺得這簡直像命運一樣,我就應(yīng)該做這部電影”,傅瑞安告訴記者。經(jīng)歷了戰(zhàn)后重修,現(xiàn)在的南京已經(jīng)沒有保留下多少當年的“風(fēng)貌”,而上海的建筑風(fēng)格和南京類似,還留著些1937年的感覺,所以傅瑞安決定在上海拍攝該片。4 月30 日,傅瑞安和同樣年輕的制片人回到當初拍攝《拉貝日記》的外景地上海,故地重游并順道接受記者的專訪時,他們表示:“雖然在上海拍片很貴,但還是值得!
《拉貝日記》在德國的票房并沒有預(yù)期的好,但不少觀眾還是由此認識了拉貝。據(jù)傅瑞安透露,《拉貝日記》這本書在德國也重新再版,還成了暢銷書。
除了德國、中國和奧地利正在公映該片,法國、意大利、西班牙以及亞洲一些國家和地區(qū)也將陸續(xù)發(fā)行該片。日本也有發(fā)行商愿意發(fā)行該片,但他們希望導(dǎo)演能夠剪掉香川照之扮演的朝香宮鳩彥親王,不希望日本的皇族形象受損。但是此舉遭到了傅瑞安的拒絕:“大家都知道剪掉這個角色意味著什么。”根據(jù)史料,戰(zhàn)犯朝香宮鳩彥親王的確是南京屠殺事件的主腦。最后,他也是利用皇族身份,逃脫了東京大審判的懲罰。
B=《外灘畫報》
F= 傅瑞安·加倫伯特(Florian Gallenberger)
B:影片的最后一場戲里,中國的民眾送行拉貝到碼頭,高呼他的名字,很多人認為過于戲劇化。這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構(gòu)的場景?
F:最后這一場戲確實是虛構(gòu)的。當時,是有許多民眾來給拉貝先生送行。他們拉著橫幅,上面寫了一首詩,所有人都稱拉貝是“活菩薩”。因為這都是中文寫的,我擔(dān)心外國觀眾可能看不懂,為了快速地讓所有觀眾都理解這場戲的含義,所以就用了相對戲劇化的手法。拉貝是一個德國人,是一個很堅強又很內(nèi)斂的人,他在日記里寫道:當看到這個場面時,非常感動,很難抑制住自己的眼淚。所以,我們也想讓這場戲充滿情感沖擊力。
B:拉貝先生本人的身份是納粹,他卻用這個身份救了許多中國人。這一幕是否會引起德國觀眾的不安?該片在德國上映后,大家是否對此產(chǎn)生爭議?
F:用納粹大旗來拯救中國人的那一幕,對德國觀眾來講確實是很有爭議性的。有趣的是,歷史就是這樣,它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簡單。這面旗幟確實代表著納粹,可是拉貝也確實利用它,救了很多中國人。
B:聽說審查時,電影局要求增加一些中國人反抗的場景,但你沒有接受。
F:的確。當時電影局提出的意見是加入一個比較堅強的中國人的角色。我覺得“堅強”對每個人來說,有不同理解,并不是說一個勇敢的中國士兵就是堅強。我心目中堅強形象的代表,可能就是張靜初扮演的女學(xué)生這樣的人。她可以在戰(zhàn)火紛飛中拿著照相機拍下那些慘烈的畫面,她就可以體現(xiàn)當時她所持有的價值觀,可以去記錄下那些人。
影片的申請立項是一個很長的過程。當時電影局說,只允許拍攝一部關(guān)于南京題材的電影,也就是唐季禮的那一部。我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去說服他們,說也許拉貝會是一個獨特的角度。我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程序,臨開拍前3 個月,我們還不知道電影局會不會讓我們拍。如果你兩年前問這個問題,我一定是完全絕望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現(xiàn)在,我居然完成了這部電影,太幸運了。
B:那你是怎么跟電影局溝通的?
A:一開始,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跟中國官方溝通?赡艿聡撕椭袊说慕涣鞣绞讲惶粯。一開始,大家都在爭吵,我們想用強力,把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往前推動,但中方又一直說不行、不行。后來,我們意識到事情不能這樣辦。陳凱歌幫了我們的忙,在他的介紹下,我才認識了本片的制片人曹玲女士。她說,也許可以用中國人樂于接受的方式去表現(xiàn)這部電影,采用一些比較有智慧的方式去溝通。
B:拉貝的家人有沒有提出什么條件或者干涉?
F:拉貝家族一直非常支持這部電影。拉貝的孫子是個醫(yī)生,他的家人里也都沒有從事電影行業(yè)的人。他們接受我創(chuàng)作出來的角色,并沒有提出過具體的要求,只是不斷地提供資料供我們參考。
B:約翰·拉貝在你心中是個英雄嗎?
F:他絕對是個英雄,而且是個真正的英雄。他手中沒有武器,不求回報地做了那些事情。他的結(jié)局很凄慘,他失去了財產(chǎn),沒有人接受他,沒有人尊敬他。所以在我心中,雖然他手無寸鐵,沒有指揮千軍萬馬,但他是一個英雄。
B:相比《南京!南京!》,中國觀眾會認為你這部南京題材的電影更溫和,沒有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屠殺和強暴。這是導(dǎo)演的刻意回避,還是因為經(jīng)濟的限制沒有拍攝?
F:對于這個問題,其實德國觀眾完全是不同的回答,他們覺得這部片子太殘酷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事件。南京大屠殺令他們非常震驚。我之所以不想表現(xiàn)太多殺戮和強暴的場面,是因為不想把這部電影變得很沮喪,我希望人們不要從中看到毀滅,而是看到希望、溫暖。
B:作為導(dǎo)演,你非常年輕,《拉貝日記》是你的第二部電影。你怎么去駕馭這種歷史性的、跨文化的題材呢?
F:拍這部電影確實很難。劇組是一個國際化的班底,不僅是我,大家都不容易。而且以往沒有什么可以吸取的經(jīng)驗來支撐我。這是個沉重、獨特的題材,還好我很年輕,我身上有無限的力量想要去做好這部電影。最終是順利完成了,說實話,我也感到非常驕傲。
2009-05-14 總第 33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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