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不死鳥”
——悼念林斤瀾先生
據(jù)新華社北京4月12日電(記者 萬一) 著名作家林斤瀾,因心臟和肺衰竭搶救無效,于4月11日在北京同仁醫(yī)院去世,享年85歲。林斤瀾1923年6月1日生于溫州,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除成名作《臺灣姑娘》外,還著有小說集《滿城飛花》《林斤瀾小說選》《矮凳橋風情》,文論集《小說說小》,散文集《舞伎》等。
林斤瀾先生身體不好已經(jīng)好幾年了,甚至報過好幾次病危,卻都一次又一次挺過來了?墒4月11日,這位一說話就呵呵笑,一眨眼就靈光閃現(xiàn),一寫文章就精氣神兒畢現(xiàn)的“短篇小說圣手”,卻突然于桃李落花、暮春深深之際,頭也不回地走了,令他的文友和讀者們潸然淚下。
出生于1923年6月1日的林斤瀾,被文壇戲稱為“永遠的老頑童”。照我的理解,這既是說他恰好生于兒童節(jié),每過生日都是“兒童”,又是說他的性格好,總是保持著一顆童真之心,還指他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高妙,探索永無止境。
林斤瀾是我國著名小說家,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寫作,一直辛勤筆耕,至今不輟。這位從浙江溫州走出來的進步青年,中學時代即參加抗日救亡運動,15歲離家獨立生活。1945年從國立社會學院畢業(yè)時,已經(jīng)是靠攏黨組織的積極分子,后來成為中共地下黨工作人員。1949年后到北京市文聯(lián)創(chuàng)作組從事劇本創(chuàng)作,后任北京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副主席、《北京文學》主編。1956年出版了第一本書——戲劇集《布谷》,這好比是他的孩子,后來林老女兒出生時就取名林布谷。以后發(fā)表的作品大多為短篇小說,一般取材于農民或知識分子的現(xiàn)實生活,講究構思立意,風格清新雋永,獨樹一幟。短篇小說《臺灣姑娘》因在題材和寫法上新穎獨到,曾引起讀者注意。1962年春,由老舍主持,北京市文聯(lián)舉行了三次“林斤瀾創(chuàng)作座談會”,專題討論他作品的風格特色。“文革”后,林斤瀾寫了一系列以浙江農村為背景的短篇小說,1987年結集為《矮凳橋風情》出版,一時為人傳誦。他還著有散文集、特寫集、文論集,可以說一生著作等身。
在我多年跟林老的交往中,曾多次在各種場合聽過他講話,很多談到藝術問題,但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他說的“文學是不死鳥”。那大概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當時在商品大潮沖擊下,有些作家棄文從商,許多讀者不再讀文學作品,文學刊物的發(fā)行量急劇下滑,文學的地位從未那樣降到低谷,致使有些文壇朋友長吁短嘆,以為文學將會越來越式微,她的生命力將要完結……就在大家都悲觀失望時,林斤瀾卻突然在一次會上,給眾人講起了“中國傳說中有一種不死鳥,經(jīng)過烈火涅槃而又重生,而且比過去還美麗、還強壯。文學就是這樣的一只不死鳥!”記得當時,與會者都被他這番話震撼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林老平時是很少說“狠話”的,他基本不慷慨激昂。那次悲壯的“不死鳥”演講,是我僅見的他的“壯懷激烈”,今天回想起來,他博大的文學情懷,他頑韌的文學精神,他給大家的鼓舞,是多么珍貴,簡直是字字千鈞啊!
多年來,最讓文學界和廣大讀者不解的還有一個問題,即林斤瀾的作品獨有一種跟誰都不同的、非常奇特的、有點類似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的味道,好比你推開他的作品之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語言、不是文字、不是敘述、不是故事,而是一層眩迷的光霧,就如同在陽光下的山谷中出現(xiàn)的七彩山嵐。常常是整篇作品讀完了,你還沒從霧嵐中回過味兒來,霧里看花,似像非像,非懂似懂?墒菑膫人的小微觀背景來說,林老說,他還是讀中國古典小說多,喜歡《聊齋》什么的,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很早接觸過,也始終讀不大懂。而從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進程、文化水準的提高、思想觀念的更新等等大宏觀背景來說,中國也就是在這30年改革開放以來,才融入全球化浪潮之中的。那么,他的種種“現(xiàn)代派”寫作,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我曾經(jīng)有機會當面請教他本人,誰知當時林老專注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一閃,竟反問我:“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呀。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我跟大家不一樣?”
不等回答,他自己說:從他的寫作一開始,心里就有一個聲音說要這樣寫。“小說是講人生的,而人生是說不明白的。我寫的人和事,自己也沒弄明白!
他又自問自答說:那人家就問了,你自己不懂,為什么還寫呀?我答:“我都懂了,還寫它干嗎?作家就是要寫不懂的東西,和讀者一起探討……”
在林斤瀾先生壯麗的85年生命中,他一直沒有停止過這種探討,82歲那年,他經(jīng)歷了一場“出生入死”的大病,家里已經(jīng)在為他準備后事了,可是他活過來以后,照樣不聽家人和朋友們的苦勸,依然如他一生的堅持,對小說藝術執(zhí)著探索,隨時隨地都在向他的小說發(fā)問,什么生啊死的一點也不想。這種堅持,這份癡心,真真是感動了“上帝”,賜他晚年思路清晰,反應快捷,創(chuàng)造力不衰,寫作水平始終保持在高位。
在這個世界上,未知的事物,我們弄不懂的東西,實在是無處不在的空氣,是浩瀚無涯的銀河。不要以為只有科學才負有探知的任務,不是的——文學、藝術、哲學、歷史、政治、法律、精神、心理……都是科研,而且也許是更艱難備嘗、更難于接近事物本質的學科。在人類漫漫行旅中,探索已進行了幾千年幾萬年,或者準確說是幾十萬年幾百萬年。探索還將頑韌地進行下去。林斤瀾先生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文化工作者應有的姿態(tài),讓我們借鑒,跟上。
(本報北京4月12日電)
本報記者 韓小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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