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之死是清宮八大疑案之一。前不久，國家清史編修委員會等單位公布了對光緒頭發(fā)衣物的化驗結(jié)果，認為光緒是砒霜中毒而死。在國家有關(guān)部門為破解光緒死亡之謎所進行的長達五年的化驗論證過程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全程參與，查閱提供了大量光緒死亡前后的檔案。為此，就光緒死亡檔案問題，本報采訪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輯部主任李國榮研究員——

　　38歲的光緒死在74歲的慈禧前一天是偶然嗎

　　問：光緒與慈禧的死亡時間只差一天，對此清宮檔案中是怎樣記載的？

　　李國榮：清宮檔案中有一種專門記載皇帝起居生活、言行舉止的簿冊，叫《起居注》。光緒皇帝最后一年，即光緒三十四年(1908)的《起居注》，向我們透露了這樣三點信息：一，住在中南海瀛臺涵元殿的光緒，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儀鑾殿(今懷仁堂)，向慈禧太后下跪請安，沒有一天間斷。直到十月十九日這天，還有光緒向慈禧請安的記錄，說明十九日之前，光緒的身體還是不錯的。二，在二十日的《起居注》上，出現(xiàn)了“上不豫”的字樣。這一天沒有了光緒向慈禧請安的記載。相反，這天慈禧太后在儀鑾殿傳出懿旨，讓載灃當攝政王，載灃的兒子溥儀被送到宮中教養(yǎng)，顯然已是安排后事了。表明二十日這天，光緒已是預(yù)料之中將要歸天了。三，二十一日的《起居注》記載：光緒“大漸”，也就是病危。“酉刻，龍馭上賓�！惫饩w在二十一日傍晚死在瀛臺，慈禧太后則是第二天下午在儀鑾殿命歸西天。38歲的光緒皇帝反而死在74歲的慈禧前面，而且前后只差一天。這是歷史的巧合？還是處心積慮的謀害？于是，眾說紛紜。

　　問：關(guān)于光緒被害致死，一直就有各種各樣的說法？

　　李國榮：認為光緒是被害致死的，大致有這樣幾種說法：一，慈禧謀害說。在光緒身邊任職近20年的起居注官惲毓鼎，曾寫過一本《崇陵傳信錄》，書中說：光緒三十四年十月，當慈禧太后重病后，光緒的臉上有了喜色，慈禧聽說后十分憤怒，脫口說出“我不能先爾死”。慈禧在病危期間，唯恐自己死后，光緒重新執(zhí)政，推翻她既定朝政及平反她一手制造的種種冤案，于是令人下毒將光緒害死。二，李連英謀害說。德齡的《瀛臺泣血記》等書認為，清宮大太監(jiān)李連英等人，平日里仗著主子慈禧的權(quán)勢，經(jīng)常中傷和愚弄光緒。他們深恐慈禧死后光緒重新主政，會清算他們往日的罪孽，所以就先下手為強，在慈禧將死之前，先把光緒謀斃。三，袁世凱謀害說。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談到，袁世凱在戊戌變法時辜負了光緒的信任，在關(guān)鍵時刻出賣了皇上。袁世凱擔心一旦慈禧死去，光緒決不會輕饒了他，所以就借進藥的機會，暗中下毒，將光緒毒死。四，被人暗害說。曾經(jīng)是清宮御醫(yī)的屈貴庭，寫過一篇《診治光緒皇帝秘記》的文章，說：在光緒臨死的前三天，他最后一次進宮為皇上看病，發(fā)現(xiàn)光緒本已逐漸好轉(zhuǎn)的病情卻突然惡化，在床上亂滾，大叫肚子疼，而且臉色和舌頭都是黑的。這位御醫(yī)認為，雖不能斷定是誰害死了光緒，但卻可以肯定光緒是被人暗中害死的。

　　《脈案》中披露的光緒臨死前癥狀與砒霜中毒癥狀相符嗎

　　問：光緒皇帝死前，對自己的病情知曉嗎？

　　李國榮：根據(jù)光緒本人或親口講述或親筆述寫其病史病狀的原始記錄《病原》，我們可以看到，光緒的確是自幼體弱多病，而且長期遺精。光緒臨死前的一年，37歲時，在親自書寫的《病原》中說：遺精已經(jīng)將近二十年，前幾年每月遺精十幾次，近幾年每月二三次，冬天較為嚴重�？梢�，光緒體質(zhì)一直不好。

　　光緒死前的一年間，胸悶咳嗽，渾身乏力。光緒對自己的身體久治不愈每況愈下十分焦慮，在《病原》檔案中，常�？吹焦饩w大罵御醫(yī)的記載。光緒三十四年五月，光緒斥責御醫(yī)們：“服藥總覺無效，且一癥未平，一癥又起。”七月十七日，他責備御醫(yī)，“服藥非但無功，而且轉(zhuǎn)增，實系藥與病兩不相合，所以誤事！”又說：“屢服湯藥，寸效全無”；“名醫(yī)伎倆，僅止如此，實在可嘆！”這些不留情面的斥責，在光緒的《病原》中屢屢出現(xiàn)，反映了他焦躁絕望的心情。

　　問：檔案中，對光緒臨死前的癥狀是怎樣記載的？

　　李國榮：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在為皇帝治病的過程中，留下專門的診治檔案，這就是《脈案》。這些檔案，十分詳細地記載了是哪位御醫(yī)、在什么時候給皇帝看的病？皇帝的病情怎樣？最后給皇帝開的什么藥？以備將來查考。從光緒臨終前的《脈案》來看，十月中旬，光緒的病情進入危急階段。十月十七日，周景濤、呂用賓、杜鐘駿等為光緒診脈，光緒皇帝已是極度虛弱，元氣大傷，處于病危狀態(tài)。杜鐘駿私下對朝臣說：“此病不出四日，必有危險”。十九日，光緒的病象呈現(xiàn):胸悶氣短,咳嗽不斷,大便不通,清氣不升，濁氣不降，全身疲倦乏力。二十日已是：眼皮微睜，流著口水的嘴角在輕輕顫抖。當夜，開始進入彌留狀態(tài)：肢體發(fā)冷，牙關(guān)緊閉，進入昏迷狀態(tài)。到了二十一日的中午，脈搏似有似無，眼睛直視，張嘴捯氣兒。拖到傍晚，終于六脈斷絕與世長辭。持被害說的學者就此提出：光緒確實一直體弱多病，就在病重的時候，在慈禧死前的一天，而被加害。國家權(quán)威部門在對光緒頭發(fā)衣物化驗后，認為光緒是砒霜中毒而死，而《脈案》中披露的光緒臨死前的癥狀，也與砒霜中毒癥狀相符。

　　光緒之死與御醫(yī)有直接關(guān)系嗎

　　問：有書籍說，光緒臨終前半年，曾從很多省份招選地方名醫(yī)，有這回事嗎？

　　李國榮：在清宮檔案中，專門設(shè)有一種《帶醫(yī)檔》，以日記的形式記錄太監(jiān)或內(nèi)務(wù)府大臣每天帶領(lǐng)御醫(yī)給皇帝看病的具體情況。根據(jù)《帶醫(yī)檔》記載，光緒臨終前半年，其病勢已十分嚴重，宮中御醫(yī)已均無良方可施，眼看光緒就要不行了，清廷這時急忙征召江蘇名醫(yī)陳秉鈞、曹元恒來京入宮診視。緊接著又向各省總督、巡撫發(fā)出電旨，令各處精選名醫(yī)。各省封疆大吏接到朝廷電報，很快就保送來一批地方名醫(yī)進京，為光緒看病。

　　問：從檔案上看，光緒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能料理朝政的？

　　李國榮：光緒朝的《上諭檔》記載，光緒三十四年十月十九日這天，共有12件奏折呈遞上來，軍機大臣分別擬寫了批示，最后特地說明：“以上12件，遵旨擬批，如蒙俞允，是否用朱筆恭代，請旨遵行�！蓖�頁《上諭檔》上還有這樣幾個小字注明：“內(nèi)奏事口傳，派醇親王恭代批折”。說明這一天開始，朝廷已把批閱奏折這樣的大事交給了醇親王載灃。

　　問：據(jù)說光緒死后，給他治病的御醫(yī)被革職了。光緒的死與御醫(yī)有直接關(guān)系嗎？

　　李國榮：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御醫(yī)們在皇帝身邊每天都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膽的。明朝的李時珍，就因為不能忍受宮廷御醫(yī)的巨大壓力，而辭去了太醫(yī)院院判的職務(wù)。在清朝，如果皇帝患病，醫(yī)治無效，以致駕崩死亡，御醫(yī)不論怎樣盡心，都要受到處分。比如，同治皇帝得天花病死去，慈禧太后把太醫(yī)院的兩個主管御醫(yī)一起革職，命令他們“帶罪當差”。由此看來，光緒死后，太醫(yī)院院使張仲元、御醫(yī)全順、忠勛等人“均著革職，帶罪效力”，也就不足為奇了。這種處分僅僅是例行公事，沒過多久，受處分的御醫(yī)們又都照樣行醫(yī)了。

　　問：您怎樣看待光緒死亡檔案的作用？

　　李國榮：在國家有關(guān)部門對光緒頭發(fā)衣物化驗考證過程中，光緒死亡檔案已經(jīng)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光緒死亡檔案仍有許多隱情沒有解開，還有待更深入的發(fā)掘研究；而且僅靠光緒死亡檔案，恐難完全破解光緒死亡之謎。

　　李國榮簡介

　　李國榮，現(xiàn)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研部主任、研究館員；中國檔案學會檔案文獻編纂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曾主持明清皇宮檔案編纂出版項目《中國明朝檔案總匯》、《明清宮藏臺灣檔案匯編》、《明清皇宮黃埔秘檔圖鑒》、《清代軍機處電報檔》、《雍正諭旨匯編》、《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等，擔任過28集紀錄片《清宮秘檔》總撰稿、策劃、歷史顧問；12集紀錄片《故宮》清宮檔案總顧問以及紀錄片《光緒之死》歷史顧問等。

　　凌 玲